官做的越大,雲琅對小民的生活就越發的感興趣。
大軍準備把整個上林苑梳洗一遍,這就給了雲琅從近處觀察上林苑百姓生活狀況的一個機會。
此時的上林苑裡基本上看不到自然村落,所有的村落都是以塢堡存在的家族式管理模式。
畢竟,上林苑的土地分配方式與地方有很大的不同。
這裡的土地一部分用來安置了秦嶺上下來的野人,另一部分則是用售賣的方式賣給了關中的富人。
這兩種人,不管哪一種都有羣居的習慣,並且習慣性的將自己的住所弄成一個個的堡壘。
瞅着原野上矗立的一個個堡壘,雲琅覺得這樣的關中跟千年以後的歐洲很像。
不過呢,也有很大的不同,千年以後的歐洲領主們就是一個個的國王,一個個國王統領着各自的屬民,過着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
這樣的居住方式非常有利於城市的形成,只不過因爲人口的關係,塢堡在平原上星羅棋佈,顯得多了一些。
這樣的模式,其實就是雲氏莊園的模式,如今被皇帝廣泛的應用在上林苑裡。
塢堡的出現,很難說是好是壞,好處在於這樣密集的居住方式很方便官府進行管理。
壞處則在於,有了塢堡保護的百姓顯得不那麼順從。
很顯然,皇帝對自己的統治有着絕對的信心,連塢堡建築的堅固程度,高度都沒有要求。
這就讓這些剛剛富裕起來的塢堡主人全部都在苦心經營自家的城堡,所以,這些城堡的外牆都格外的高大。
新豐市就是這樣的一個所在。
昔日單獨的一座聚居地,現在變成了一長串塢堡,能看的出來,這是皇帝有意爲之的,這一串塢堡如同鎖鏈一樣矗立在咸陽的東南,算是長安的幾座衛城。
雲琅的大軍不允許經過長安,因此,只能繞道新豐市直奔三原,最後抵達灃水。
夏日的原野總是美不勝收,夏糧已經收割,秋糧剛剛發芽,高大的榆樹,柳樹,松樹撐起了關中優美的天際線,河流,小溪遍佈期間,農人或者在田間耕作,或者在樹蔭下製作竹器,婦人在小溪邊浣紗,孩童在小溪中嬉戲,如果不是因爲要趕路,雲琅都想跳進清澈的小溪裡洗涮一番。
大漢時期的關中平原,還屬於開發的初期,前秦留下里的水利工程依舊發揮着無可替代的作用。
雲琅率軍從新豐市過了渭水之後,就看到了高陵,高陵並非埋葬着某一位皇帝,而是因爲奉正塬高聳的緣故,才被稱之爲高陵。
高陵下面就是著名的鄭國渠。
取自涇水的滔滔清水通過這條河渠,慷慨的灌溉了沿岸三百里農田。
劉徹對這條讓前秦五穀豐登的河渠並不滿意,如果不是因爲明年就要大徵,他就準備在涇水上再開鑿一條河渠,這條河渠起自谷口尾入櫟陽,最後注入渭水。
這裡纔是關中真正的膏腴之地!
也是劉徹治理天下信心的真正來源。
“別看了,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陛下的。”
曹襄俯身捏了一把泥土拿給雲琅看。
“捏一把都能攥出油來,知道不,這裡種植的麥子一畝地能產五石!”
雲琅看了一眼泥土道:“黑土地啊,真是難得。”
曹襄感慨的搖頭道:“真正是滄海桑田啊,昔日的高陵下,原本是一片沼澤,前秦修造水渠引走沼澤之水,造就了這片肥沃無比的良田。
很多人都說這是天賜福地,卻不知道在這片土地上曾經進行過一場大戰,十餘萬人魂歸大地。
這些能攥出油來的土地,不知蘊含了多少冤魂。”
雲琅見曹襄非常感慨,知道他在顯擺,他的祖宗曹參就是在這裡陪伴太祖高皇帝擊破了前秦最後的一絲抵抗力量,進入了咸陽。
“爲什麼,你們在描述自家祖宗戰場殺敵的時候,動不動就是殺了十幾二十萬?
我也算是上過戰場的,怎麼就沒見過這麼大規模的屠殺?”
曹襄笑道:“我曾祖告訴我祖,這一戰斬殺了一萬多人,我祖告訴我父,這一戰斬殺了五萬秦軍,我父告訴我曾祖在這裡殺敵十萬。
等我告訴我兒子的時候,我說我曾祖在這裡斬獲十餘萬秦軍首級,你覺得有什麼問題?”
雲琅搖頭道:“沒問題。”
“這就對了,你以後給你兒子講述自己輝煌戰果的時候,千萬要記得學我。
不把祖宗的功績說的厲害一點,很快就會被子孫們忘記的。”
雲琅匆匆回顧了一下自己的戰場生涯,覺得實在是乏善可陳,不論是白登山,還是受降城,亦或是白狼口,自己好像都是一個打醬油的存在。
總不能告訴兒子,自己在白登山的時候,就一直龜縮在城堡裡,腦袋都沒敢擡?
還是告訴兒子,自己乘坐戰車向渾邪王大軍發起衝鋒的時候自己恐懼的就像是一隻鵪鶉?
至於白狼口一戰,更是恥於談及,明明是被皇帝當了魚餌,再說什麼輝煌戰果那就太無恥了。
想當雲音,雲哲望之彌高的祖宗可能有問題,雲琅最終還是決定對兒子,閨女實話實說,免得自己的傻兒子,以爲只要上了戰場,就能把敵人殺的人頭滾滾。
衛青在龍城外戰損八萬人,這纔是真正的戰爭,霍去病在大峽谷一戰戰死了四萬餘軍民,這纔是真正的戰爭。
像曹參這種一戰殺死了十餘萬人的戰爭,不過是口頭上的戰爭。
於此,雲琅就很懷疑殺人王白起活埋趙國兵卒的具體人數,果真坑卒四十萬?
雲琅自己當過很長時間的行軍長史,他不敢想象四十萬人加上牲畜戰馬一天吃用的物資是一個多麼恐怖的數字。
莫說戰國時期,就算是現在,如果那一天劉徹腦袋抽風了要雲琅爲四十萬大軍供應後勤,雲琅覺得自己只剩下自殺一途好走了。
大漢衛將軍雲琅麾下覈定人數爲一萬兩千人,戰時增加兩千親衛,不過一萬四千人,而這一次行動,劉徹頒詔天下說,衛將軍雲琅挾六萬虎賁整肅上林苑,若有敢稱兵仗者——斬!
幸好這個時代沒人較真,沒有專門拆穿別人謊言數人頭的記者這種可惡的生物存在,消息閉塞時代,光是劉徹這道旨意,就能讓天下不臣之人心驚膽戰。
想到這裡雲琅就忍不住看了司馬遷一眼。
司馬遷一張臉漲的通紅,從曹襄跟雲琅談話的時候,他就覺得腸胃不合適,現在更是羞愧難忍。
曹襄先前說的那一段話,早就被他記錄在案了。
衛將軍麾下一萬人出征,大軍行動半徑在關內,還是在上林苑這片狹窄的區域裡。
按照軍制,雲琅依舊攜帶了五十萬斤糧食,以及一萬斤肉乾,鹹魚,加上各種武械,足足有一百萬斤,運送這些物資的車馬綿延兩裡……
如果自己不攜帶軍糧,這一萬多人吃馬嚼的用度,就能把一個縣吃垮。
也只有長安,陽陵邑這樣的大城,才具有供應這種級數軍隊糧秣的資格。
一萬大軍加上輜重,僅僅是過渭水,就用了一整天,這一整天,衛將軍所屬不過從河南跑來了河北。
深切的感受到了大漢富庶之地的貧乏,雲琅就覺得大漢國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改良。
貧窮,依舊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在柳樹下睡了一覺醒來的雲琅非常肯定自己剛剛領悟出來的道理。
“去病在驪山勞而無功,那些角鬥士正帶着去病在深山老林裡捉迷藏呢,一時半會看樣子奈何不了那些角鬥士。”
正在看軍報的曹襄見雲琅睡醒了,就懶洋洋的道。
雲琅想了一下道:“這說明去病已經有了戰勝這些角鬥士的絕對信心。
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哪有功夫陪人家捉迷藏,早就動用火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