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邪王的名字就叫渾邪,後面這個王,其實是漢人給他加上去的,如果按照匈奴的說法,此人應該叫渾邪單于,屬於大單于手下的一個小單于。
在匈奴王庭的排名並不算高,只是因爲勢力龐大,這才稱雄於一時。
被霍去病帶到長安之後,渾邪王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受封漯陰侯,邑萬戶,賜五千金,兩子恩蔭校尉,榮寵可謂一時無兩。
漯陰縣在山東,文皇帝時期封爲濟南國,景皇帝的時候由於濟南國王劉闢光參與了七國之亂,平亂之後,濟南國除國,重新成爲濟南郡。
漯陰縣本就是一個富庶之鄉,雖然封地遠了一些,卻也算是一個難得的好封賞。
渾邪王不敢去漯陰縣封地,向皇帝上表要求在長安置辦產業,在這裡長居,還願意將漯陰縣封地交給官府管理,他每年只要漯陰縣的歲入。
劉徹答應了渾邪王的要求,還特意在陽陵邑爲渾邪王置辦了住宅,作爲他放棄漯陰縣封地管轄權的賞賜。
剛剛入住陽陵邑的時候,渾邪王處處小心謹慎,對自己的族人約束的很嚴厲。
只是,過慣貧瘠日子的匈奴人,突然從草原、荒漠進入了繁華的城市,哪裡能收束的住自己的野性。
開始的時候還知道買東西給錢,時間長了,終於發現普通漢人似乎很害怕他們。
於是,他們就很自然的開始在陽陵邑胡作非爲起來。
不久,便是民怨四起。
單個的大漢百姓打不過匈奴人,當每個裡,亭的百姓開始按照軍伍配置還擊匈奴人的時候,匈奴人就非常倒黴了。
開始的時候是大漢人找官府傾訴,官府只是安撫一下百姓,並不對匈奴人下手。
後來,當匈奴人被打的慘不忍睹,出人命之後想起官府,去官府傾訴的時候,官府也是如此處理。
於是,這樣的鬥毆就繼續了整整半年,官府在這半年裡,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監視着兩羣人不能持械鬥毆上,對於拳腳肉搏,則保持一種樂見其成的態度。
再接下來的,隨渾邪王居住在陽陵邑的匈奴開始無故失蹤了,開始,只是一兩個,後來就很嚴重了,十幾二十個匈奴人結伴出去,結果就一去不回了……
渾邪王發現失態出乎他的預料了,他清楚,被漢人捉走的匈奴人,除了被漢人賣掉當奴隸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可能。
上報官府的文書寫了無數,統統都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萬般無奈的渾邪王只好在上林苑,購置了大片的土地來安置他的族人。
離開了城郭,族人失蹤的事情才慢慢停止了。
匈奴人不事生產,除過牧馬放羊之外沒有別的生活技能,也不知道是誰給渾邪王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放子錢!
渾邪王知曉放之錢這一道上,他沒有法子跟雲氏,韓氏等大子錢家硬拼。
於是,他放的子錢,並不以牟利爲目標,只想用放子錢的得來的微薄利息來養活他的族人。
如此,跟雲氏開始放子錢的手法一樣,渾邪王放的子錢利息不到一成。
在今年春播之後,渾邪王的子錢生意就顯得格外興隆,甚至讓張安世主持的放貸生意生生的減少了兩成的份額。
最要命的是,渾邪王沒有云錢,也沒有別的銅錢,他手裡全是匈奴人多年來從河西之地搜刮各路商賈得來的金子,尤其是大秦金幣,滿大漢勳貴中,就屬他保存最多。
上林苑商賈拿到渾邪王的低利息黃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雲氏錢莊用金子兌換銅錢。
此時的大漢黃金是有一個兌換價格的,也就是說,每一塊黃金都必須對應相對的產出,這樣的金子的價格才能恆定。
突然之間,長安多出來很多的黃金,而富貴城裡存儲了大漢國近三成的黃金,黃金價格回落,受打擊最大的就是雲氏,韓氏等一干錢莊。
如果渾邪王手中的黃金不多也就罷了,市場自然會將這些黃金消化掉。
偏偏,張安世等人通過別的渠道得知,渾邪王手中的黃金,並不比富貴城藏金少多少。
如果渾邪王繼續向外放出黃金,雲氏錢莊剛剛修訂好的錢幣市場,就會亂掉。
如果渾邪王是一個子錢家,知道子錢的學問以及規律,他也不會一下子放出如此多的黃金,選擇細水長流式的放出黃金對他纔是最有利的。
只可惜,渾邪王如何能知曉這些,見黃金如此受人追捧,於是,他就放出了更多的黃金,來兌換雲錢……
張安世是如此的憤怒,韓澤等人也幾欲發狂。
這些人不知多少次慫恿跟錢莊有關係的官員向皇帝進言,希望皇帝能夠收拾掉渾邪王,將他手裡的黃金全部收歸國庫。
可惜,奏摺上去了就杳無音訊,很明顯,皇帝目前並沒有收拾渾邪王的想法,至少眼前還沒有。
子錢家們卻等不及了,再讓這個混蛋繼續無節制的放出黃金,子錢家們控制的雲氏造錢作坊就再也無力支應銅錢。
後果就是銅錢跟黃金價格倒掛,從根子上破壞子錢家們努力維持的金本位制度。
這些事情張安世自然是不會跟金日磾說的。
霍光臨走前曾經跟張安世閒聊的時候說起過,金日磾與渾邪王有不共戴天之仇。
既然皇帝不許漢人出手對付渾邪王,那麼,能不能利用一下金日磾這個匈奴人來對付匈奴人呢?
現在沒人知曉皇帝爲什麼要留着渾邪王,並且如此厚待他,皇帝沒有動作,大漢朝野對於渾邪王只能以禮相待。
假如沒有皇帝支持渾邪王,此時的渾邪王早就被盤踞在大漢京城的各路勳貴們吞吃的連渣滓都不剩。
錢莊業是一門極爲排外的行當,當年雲氏進入子錢業耗費了雲琅無數的心力,經歷了無數苦難,這才讓雲氏錢莊成爲大漢錢莊中的魁首。
渾邪王看似無意識地動作,讓執掌雲氏錢莊的張安世極爲痛苦,爲了子錢家,爲了金本位制度這顆幼苗,渾邪王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着了。
只有屬於渾邪王的那些金子進入國庫,張安世等人才會安心。
“我恨渾邪王這是真的,就是因爲他的背叛,才造成我休屠王一系被滿門屠殺。
如果可能,我恨不得生吞了渾邪王。
可是,恨歸恨,我卻不會在這個時候對付渾邪王。”
金日磾打理着遊春馬散亂的毛髮,對張安世的建議嗤之以鼻。
“爲什麼呢?大丈夫當快意恩仇纔對,難道你願意看着你的生死大敵在世上逍遙快活嗎?
難道你忘記你的族人是如何死的了嗎?你難道在午夜時分沒有聽到你的族人要你復仇的吶喊?”
金日磾見張安世說的口沫橫飛,就笑着搖頭道:“沒關係,我早就告訴我死去的族人,用你們漢人的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十年以後看情況再說。
至於現在,我覺得你想殺渾邪王的念頭比我還要強烈!”
張安世跳上戰馬,看着金日磾道:“有仇不報非人也,你就好好地在這條春風路上荒淫吧。
真是看錯了,霍光還告訴說你是一條難得的好漢,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說完話,就狠狠的抽了戰馬一鞭子,快速的向不遠處的雲氏狂奔過去。
金日磾收拾好遊春馬,見張安世不見了蹤影,這才向長門宮走去。
張安世的話,並沒有讓他的心頭有什麼新的想法,反而磨滅了幾分對渾邪王的恨意。
這一路上不用特意去看,就能看見戴着鐐銬在田野裡忙碌的匈奴奴隸。
在不遠處甚至還有逃跑被抓回來的匈奴人殘破的身體。
每次來到春風路上,金日磾的心就在流血,只有在漢人女子身上馳騁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