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曹襄跟李敢,雲琅就枯坐在大廳裡,瞅着李陵與一干軍官們將偷懶的軍卒抽的哇哇叫。
對這一幕雲琅早就習慣了。
如果是他初到長安的時候,面對這樣的場面,可能會覺得不人道,很殘忍。
現在,他覺得是理所當然。
軍隊本來就是暴力機關,乾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情,在這裡講仁慈,那纔是對部下最大的不公平。
後世之所以那麼講各種人的權力,那是因爲人命在衣食豐沛的情況下,變得金貴了。
這其實與大漢人對待奴隸的態度是一樣的,只要金貴了,自然就會有很多的保護措施。
如果發生饑荒,戰爭,再金貴的人命,在那個時候也會下賤的如同爛泥。
由此,雲琅得出來一個結論,那就是人千萬不敢貧窮,貧窮纔是這個世界的原罪。
現在的世界還處在蠻荒狀態中,人對地球的開發甚至還沒有真正的開始。
如果讓大漢人,習慣了富裕的生活,習慣了在生活上,精神上高人一等的生活,他們自己就會自發的維護自己的生活,哪怕暫時失去了,也能根據基因中的記憶,重回巔峰!
一個美好的早晨,會讓大多數人有一個好心情,劉徹的心情並不好,連續熬通宵查驗自己批閱過的奏章,是一件枯燥而且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在其中發現因爲自己懶散而產生的謬誤之後,那種痛苦就尤爲劇烈。
畢竟,這些錯誤已經造成了損失,這些錯誤正在侵蝕他視作珍寶的大漢江山。
“這些事情本該可以避免的……”
人蔘粥的味道並不好,劉徹還是一勺子一勺子的吞下去了,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充沛的精力。
阿嬌嘆口氣道:“以前我很討厭你看歌舞,現在,我倒是希望你能去看看歌舞,哪怕在荷塘邊坐坐也好,六月天的荷塘美不勝收啊。”
“我的錯啊,總要彌補一下,來不得半點懈怠。”
也只有在阿嬌面前,劉徹纔會說出這種認錯的話。
“我在牆壁外邊堆積了很多的冰,給你準備了一個可以擁被高臥的好環境,吃過飯,去荷塘邊走走,然後就好好的睡一覺,把精神養回來纔是正事。
總用人蔘之類的虎狼藥物支撐,會吃出毛病來的,這不是長久之計。”
劉徹沉默不語,阿嬌見他吃完了飯,就強行將劉徹拽起來,劉徹才站穩,就覺得頭昏眼花,靠在阿嬌身上休憩了片刻,才瞅着屋外的荷塘道:“原來,荷花已經全開了……”
阿嬌溫柔地道:“自從長門宮有了荷花,你每年在荷花盛開的時節來這裡小住,有時候看荷花會看的入迷。”
劉徹來到窗前,讓宮人拉開了紗幔,揹着手看了一陣子盛開的荷花就對阿嬌笑道:“我們去划船。”
阿嬌立刻來了精神,嬌笑道:“就我們?”
劉徹朝四周瞅瞅有些厭惡的道:“要那麼腌臢之人做什麼!”
說完了,就大步流星的向外走,阿嬌連忙提着裙襬跟上,與劉徹成親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獨自泛過舟。
蘭舟就在荷塘邊上,劉徹跨上輕盈的蘭舟,眼看着船搖晃起來,隋越的心就一陣陣的發緊。
荷塘四周已經站立了很多水性超絕之輩,皇帝不要人跟着,這是皇帝的命令,可是,這種命令隋越從來都沒有遵從過。
阿嬌調皮的跳上蘭舟,蘭舟搖晃的更加厲害,隨着阿嬌的歡笑聲,劉徹也難得的笑了出來,只有隋越恨不得將阿嬌碎屍萬段。
皇帝自然是不會划船的,逞強劃了幾下,發現在他的操控下,這艘蘭舟只會原地打轉,只好不快的將操控蘭舟的任務交給了阿嬌。
阿嬌輕輕地搬動船槳,蘭舟就筆直的滑入荷花深處。
劉徹乾脆靠在船頭閉上眼睛,口鼻間全是荷花散發出的清香,他很想探出手去採蓮花,卻想起蓮花的杆子上有刺,忙不迭的收回手。
“您就靠在船頭睡一會,妾身給您唱歌聽。”
劉徹唔了一聲,就將雙手抱在胸前,他真的已經很累了,這才閉眼,就不想再把眼睛睜開。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阿嬌的聲音不錯,唱的雖然不好,卻因爲詞曲有趣,此時唱來自然別有一番趣味。
“溪亭在什麼地方?你什麼時候去的?”劉徹聽得入迷,見阿嬌唱完,就問道。
阿嬌嘆口氣道:“妾身那裡去過啊,不過溪亭就在太學,哪裡有老大一片窪地,被溪水糟踐成了爛泥地,曹襄就引渭水灌水進去,變成了一個不小的湖泊,幾年下來,已經成了上林苑的盛景之一,常有文人墨客在那裡吟詩作賦,最是風雅不過。
妾身早就想去了,只是不得閒,這才辜負了美景。”
“曲子詞很有味道,誰作的?”
“曹襄作的,記錄他跟雲琅,去病,李敢一羣人去溪亭遊玩的狀況,妾身覺得不錯,就作成一首歌,想着等您有閒暇時間了,就一起去溪亭遊玩,到時候妾身再拿出來,讓您吃驚一下。”
劉徹閉着眼睛嘟囔道:“朕每日衣宵食旰的勤政,他們的日子倒是過得快活。”
阿嬌笑道:“人家的差事做完了,自然可以樂逍遙,您的差事永遠都沒有做完的時候。
妾身也不再說讓您休息的話了,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一人肩負天下之重,您要是清閒了,天下人就會遭殃了。“
劉徹也不作答,只是調整一下睡姿,上午的陽光曬在身上暖和,此刻的他懶洋洋的,提不起半點精神。
耳聽得劉徹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阿嬌扳動船槳的動作就更加輕柔了,她忽然覺得劉徹很可憐。
專心於工作的人自然是幸福的。
金日磾就有這樣的感覺,將剛剛看完的一本書小心的合上,檢查了一下書本,發現這本被他看了兩遍的《農學考》邊緣並沒有起毛卷起,就細心地將書本放回書架。
眼看着雲氏浩如煙海的藏書,金日磾恨不得一天都吃住在這裡,如果可能,他甚至老死在這裡。
每看一本書,他就覺得自己的眼界就寬了一分,每讀完一本書,他就深恨自己爲何要在蠻荒之地浪費那麼多的時間。
就在金日磾靠在窗邊,瞅着雲氏書房外的柳樹感慨的時候,一羣小少年風一樣的追着一頭老虎從書房邊跑過。
他們笑聲是如此的清脆,以至於屋檐上懸掛的風鈴也爲他們的歡樂發出清脆的鳴響。
金日磾非常羨慕這些孩子,因爲這些孩子可以正大光明的坐在另一間守衛森嚴的書房裡聽世上最好的先生講課,而他只能留在這間最初級的書房裡,即便是有了疑惑,也無處求教。
很多次,隔着荷塘,他看着那些孩子心不在焉的聽雲琅講課,他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窗外的水塘倒映出他的身影——一貫的高鼻深目……
想到這裡,金日磾就嘆了口氣,目光再次落在書架上,最上面那層就不用想了,沒有人帶路,沒人能看得懂那套《算學初階》。
那套書纔是這座書房裡最有價值的一套書。
是真正的屬於西北理工的學問,這一點金日磾很早就知道了。
他甚至記得雲琅當初給他介紹這本書時的情景。
“你是匈奴人,最好的時間裡學會了牧羊放馬,錯過了學習這些學問的好時機,現如今,年紀大了,就學不來這套學問,即便是強行學習,效果也不好,這門學問學不到深處,基本上用處不大……你大致瞭解一下就好……
金日磾身爲匈奴人,在大漢早就習慣了別人的冷嘲熱諷,哪怕是明面上的羞辱他也不是沒有經歷過。
唯有云琅這種極度無視的態度,讓他心痛的幾乎碎裂。
他已經不知多少次拿下來那套《算學初階》,也不止一次的翻看過……只可惜,真的如同雲琅所言,他看不懂,他甚至不認識書裡面那些奇怪的符號。
翻遍這本書他都沒有找到介紹這些符號意義的文字。
他知道,這是雲琅有意爲之。
雲琅不願意西北理工的學問徹底的流傳出去而專門設置的一個小小的門檻。
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小門檻,將一心求學的金日磾死死的擋在學問的大門之外,不得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