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贊這一跪,就足足跪了半天零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臉色蠟黃的夏侯靜纔在老僕的攙扶下來到了雲氏花園門口,將搖搖欲墜的梁贊攙扶起來,然後對樑翁道:“老夫要見君侯。”
雲琅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陪着曹襄一起用早飯。
曹襄道:“看來你不出手是不成了。”
雲琅喝了一口稀粥道:“他本來就沒有什麼病,估計是被梁贊下了一點藥。”
曹襄理解的點點頭道:“夏侯氏族人到來了,梁贊不可能受到重用,被冷落了,就想點辦法拉進跟夏侯靜之間的情感是吧?”
雲琅點頭道:“應該是這樣吧。”
曹襄笑道:“年輕人現在想要求一點上進就這麼難嗎?”
“古往今來想要上進就沒有容易的,今天要給夏侯靜動手術,可能沒時間陪你繼續跟董仲舒耗下去了。”
“爲什麼不讓小喬跟小稚去做?”
雲琅站起身笑道:“她們是真正的醫者,而我是一個政客,這兩者不可混爲一談。
醫者是治病救人的,至於政客……則什麼事情都能幹的出來,不算大事,就是給夏侯靜肚皮上割一刀,然後縫合好就成了,不算難。”
曹襄隨意的揮揮手,示意雲琅離去,他對今天的早餐很滿意,沒準備多吃一些。
雲琅來到花園口,只見夏侯靜顫巍巍的站在那裡,努力的想要把腰板挺直,卻因爲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不得不佝僂着身子,這讓他的行爲無形中透着一股子悲壯。
“老夫劇痛難忍,讓君侯見笑了。”
雲琅嘆口氣道:“先生昨日去雲氏醫館,未必就會被開膛破肚,說不定服上一劑藥就會痊癒。
如今,看先生如此模樣,這一刀恐怕難免了。”
夏侯靜回頭看看虛弱的梁贊露出一絲笑意道:“生死小事耳,只是不忍辜負了劣徒一片心意。”
雲琅冷冷的看了梁贊一眼道:“不過一介棄奴而已。”
夏侯靜絲毫不以爲忤,依舊強忍着疼痛道:“爾之糟粕,吾之瓊瑤,君侯也習慣以出身論英雄嗎?”
雲琅朝夏侯靜拱拱手道:“心中一時不忿,先生莫怪,你我這就直奔富貴城雲氏醫館,由某家親手爲先生診病。”
夏侯靜笑着答應,回頭看看一大羣夏侯氏族人揮手道:“莫要跟過來,老僕,梁贊兩人足矣,其餘人等,繼續散發我《白鹿集》務必要交給真正的讀書人,莫要浪費了老夫一腔心血。”
眼看着梁贊揹負着夏侯靜去了前院乘車,雲琅騎上馬,率先離開了雲氏,去富貴城做準備。
今日的董仲舒盤膝坐在一顆石榴樹下,火焰一般的石榴花開的正豔。
偶爾有一兩片殘花落在他的白髮上,董仲舒隨手取下花瓣,傷感的對曹襄道:“我命不久矣。”
曹襄拱手道:“先生已經名垂青史,生死之事不必太過掛牽。”
董仲舒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聞聽夏侯公罹患奇病?”
曹襄道:“腸癰之症,以前是不治之症,現如今,有醫者高人可以通過破腹取出壞死的腸子,然後再用奇技,調理人的內腑,最終痊癒,聞聽雲侯說,早就不算什麼大事了。”
董仲舒無聲的笑道:“你看看,這就是活的久的好處,只要活的久,總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奇觀。
這世上的事情日新月異,令人目不暇接,真想多活些日子,可以看到更多。”
曹襄冷笑道:“如若董公對夏侯公不滿,曹某以爲讓夏侯公病故,不算難事。”
董仲舒揮揮袖子道:“老夫不是孔仲尼,夏侯公也不是少正卯,就不做這樣無意義的事情了,免得有一天有人有樣學樣,把這一手用在老夫身上。
當年先帝時期,暗殺之事層出不羣,現如今好不容易擯棄了這個陋習,如何再能重開往事呢。”
曹襄嘆息一聲道:“某家恨不得儒門從今日起就能執天下之牛耳。”
董仲舒笑道:“慢慢來,慢慢來,總有一天會做到的,老夫向你保證,你曹氏花費的銀錢不會沒有回報。”
曹襄摸摸脖子道:“總覺得這裡不安穩。”
董仲舒笑道:“今日後,可以高枕無憂了。”
雲琅破開夏侯靜的肚皮,然後看見了一條發炎的闌尾,嘆息一聲,就隨手給割掉了,放在盤子裡,手指長的闌尾紅腫的厲害。他沒想到,這夏侯靜居然真的得了闌尾炎。
穿着一身乾淨麻衣守在一旁的梁贊也非常的奇怪,跟雲琅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兩人就齊齊的苦笑了起來。
“夫君,這位先生的闌尾有什麼奇特之處嗎?居然勞動你親自動手?”
蘇稚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連忙問丈夫,她沒有發現這跟闌尾跟別人的闌尾有什麼不同,若是硬要說有什麼不同之處,那就是這跟闌尾非常的新鮮。
“沒有什麼不同,明明在治療這種病患的時候,你跟小喬比我更有經驗,不知爲何,有很多人硬是認爲你夫君我的本事要高過你們。”
蘇稚懶懶的看了昏迷不醒的夏侯靜一眼道:“又是一個人雲亦云的傻瓜。”
被雲琅打昏了的夏侯靜在潔白的病房裡悠悠醒來,頭痛難忍,同時肚皮上更是鑽心的疼。
“水,水……”
夏侯靜低聲呼喚了起來。
梁贊連忙道:“先生,此時不宜進水米。需要先通氣之後再說。”
“何爲通氣?”
“穀道排氣!”
夏侯靜虛弱的點點頭,瞅着梁贊道:“果真是腸子壞掉了?”
梁贊連連點頭道:“已經腫大不堪,君侯說若是再拖一些時候,後果難以預料。”
“切下來的東西呢?”
“老僕收着,學生與老僕親眼看到君侯從先生的腹腔中取出此物,真是觸目驚心啊。”
夏侯靜看着老僕端過來的闌尾,忍不住屏住呼吸看了良久,親眼看着自己的內臟出現在眼前,這樣的奇景看過的人不多。
“腫大了,還是原本就這麼大?”
“君侯說若是正常的只會有先生的這根一半大小,而且不會充血,呈粉紅色,而不是血色。”
“子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煮了吧,待我通氣之後食用。”
“啊?”梁贊即便是再聰慧,也不過是一個少年人,聞聽夏侯靜如此吩咐,還是被下了一跳。
“莫要下鹽梅,白水煮熟就好!”
夏侯靜吩咐完畢,就呻吟一聲,不敢再說話,不論是腦袋還是小腹都痛的厲害,只能全力忍耐。
“主人,主人,那個人把自己的腸子煮了,準備要吃!”一個羌人看護婦急衝衝的跑到內室,急切的對雲琅道。
雲琅正在給蘇稚按摩小腿,聞言皺起了眉頭。
蘇稚咯咯笑道:“這次可算是看見吃人肉的了,還是吃的自己的肉,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雲琅嘆口氣道:“這些人其實都是很可敬的一些人,你可以說他迂腐,可以說他食古不化,卻不能指責他們對自己學問的堅守。
以後啊,隨着人心越來越複雜,這樣單純的人會變得很少,最終可能將消失不見。”
“吃根發炎的腸子就算有堅守?”
蘇稚驚訝的問道。
雲琅認真的點頭道:“從小處可以看大,這是一羣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一羣人,不敢輕易得罪了。”
蘇稚忽然噗嗤一聲笑了,指着遠處的解剖房對雲琅道:“其實啊,吃人肉最方便的是我們家!”
“嘔……”雲琅的嗓子眼煩惡無比,乾嘔了一聲,擡手就要在蘇稚的屁股上抽一巴掌。
瞅見她的肚皮,就把手輕輕地落在蘇稚的屁股上,捏了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