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很討厭那隻總往他身上湊的梅花鹿,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喜歡過。
只要梅花鹿敢湊過來,必然是一巴掌拍飛。
今天不一樣,雲琅路過老虎趴着的地方兩次,發現那隻梅花鹿溫順的靠在老虎身邊非常的安靜,腦袋都搭在老虎的尾巴上了,老虎也一點都不生氣,就那樣繼續趴着,尾巴動都不動一下。
第三遍經過的時候,雲琅覺得不對,因爲老虎也無精打采的,就來到老虎身邊蹲下來撓他的下巴。
平日裡只要雲琅的手落在老虎的下巴上,老虎就會歡喜的仰起頭,讓雲琅好抓的大力一些。
今天,他的腦袋依舊耷拉在前爪上,對雲琅的抓撓無動於衷。
雲琅見狀,就走到老虎身後拍拍那隻年老的梅花鹿,手才搭到梅花鹿的脖子上,就發現這隻鹿已經死了……身子都僵硬了。
老虎的身上溼漉漉的,這是昨夜的露水,他平日裡很討厭把自己的皮毛弄溼……而昨夜,他似乎守候了這隻梅花鹿一個晚上。
僕役們把梅花鹿擡走埋葬的時候,老虎這才起身,看都沒看被人擡走的梅花鹿,就扭身上了主樓,站在灑滿陽光的平臺上用力的抖抖皮毛,水霧四濺,在陽光照過的地方甚至出現了一彎小小的彩虹。
“夫君,大王是不是很傷心?”蘇稚拉着雲琅的手小聲問道。
“我不確定老虎是不是會有這樣的情緒,不過,看起來啊,他好像真的不太高興。”
“我去給老虎準備兩副豬肝。”
雲琅才點頭,就看見老虎又下了樓,慢慢吞吞的向驪山走去,走在陽光下的老虎,毛色斑斕,沉靜的如同一位真正的君王。
山風呼嘯,山谷裡傳來老虎的咆哮聲,漫天飛的都是被老虎嚇唬起來的驚鳥。
雲琅從老虎的咆哮聲中聽出一股子無可壓抑的憤怒……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這麼說,你家的老虎如今正在驪山裡肆意殺戮嘍?”
阿嬌的手指還是那麼白皙修長,青玉雕琢的茶杯落在她的手指尖相得益彰的圓潤。
“當初那隻鹿也是老虎抓回來準備吃肉的,結果發現那隻鹿有奶水,而我當時受了重傷,恩師就用鹿奶來餵我,這才僥倖活下來,有哺乳之恩,自然不能殺來吃肉,我就一直養着她,直到今日老死。”
雲琅很喜歡跟阿嬌閒談,今天是一個難得的陽光明媚的日子,正好在荷塘邊上一起喝杯茶。
“一個前朝的餘孽,也能讓你這位大漢的列侯念念不忘嗎?”
“救命之恩大於天,莫說是我恩師救了我,就算是一塊石頭救了我,我也會把它洗乾淨放在供桌上紀念一輩子。”
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說點心裡話其實很舒坦,雲琅也懶得在這個時候遭謊。
“我救了你多少次?”阿嬌不屑的問道。
雲琅搖頭道:“不記得了,好像沒有吧?”
阿嬌笑道:“無知之輩!對了,問你一件事,你覺得你能活多久?”
雲琅皺眉想了一下道:“我想活到八十歲以上,就是不知道上天給不給我這個臉面。”
“人生七十古來稀,你太貪心了。”
“這世間太美,我不想早早離去。”
“所以你就精研飲食之道,鑽研醫術?”
“是啊,能多活一天就能多看一天的精彩,好死不如賴活着這就是我這人沒出息的一點看法。”
“你覺得我能活多久?”
“不知道,不過呢,人能活多久,主要看運氣,貴人一生富貴,又能遇難成祥,運氣不會太差。”
阿嬌笑了,站起身瞅着富貴城方向道:“城裡的樓閣起的越來越多了。”
雲琅笑道:“貴人不妨也搬進城裡去住,長門宮雖然豪奢,卻還是太清靜了些。”
阿嬌搖頭道:“這是阿彘給我的屋子,雖然是我用金子修造了一遍,那也是他給我的金屋,住一輩子我不嫌煩。”
雲琅感慨道:“擇一人相愛,選一城長居,也是一道美麗的景緻,就是有些清苦。”
阿嬌似笑非笑的看着雲琅道:“我喜歡阿彘,跟他喜不喜歡我無關,只是不想我兒時,少艾之時付出的愛意沒了依靠,人生不過百年,總要有一段佳話傳出來,好讓世人相信,相愛人總會有一個好結果。
免得以後的人都被你這種人給教壞。”
雲琅猶豫一下,還是道:“無農不穩,無商不富這個道理貴人應該是明曉的吧?”
“嗯,聽你說過幾次,有點印象,你可以繼續騙我了,好把你雲氏錢莊的行爲說的更加合理一些。”
雲琅並不辯駁,繼續道:“想要一個國家變得富裕,首先就要讓這個國家變得活泛起來。
因此,我正在努力推行貨通天下這個概念,如果長安一地可以吃到嶺南的佳果,又能見到北地的毛皮,這就是說不論南北都有商賈在運作,算是初步達到了通商的目的。
如果北地毛皮能換到嶺南的佳果,我認爲這就基本達到了貨通天下的目的。
想要達到貨通天下的目的,匯通天下就要繼續跟進,讓百姓們習慣用錢幣來交易,而不是讓他們以貨易貨,如此,國朝才能通過貨幣這個手段來達到調配天下的目的。
一個大一統的國朝,必然要有大一統的手段,除卻同文同種的認同力量之外,還會有軍事力量的恫嚇,以及經濟力量的約束。
董仲舒現在做的是文化上的認同,而陛下做的是軍事上的恫嚇,而我要做的就是通過互通有無,將我大漢疆域牢牢地綁縛在一起,讓那些野心家無法分割,即便是分割掉了,也不會長久,遲早還是會聚合在一起。
如果能造成天下分久必合這樣一個大勢所在,雲琅就可以安心的被人埋進墳墓中,也沒有遺憾。”
阿嬌嘆息一聲道:“爲何不將這一番話對陛下說,要知道陛下期待與你奏對已經很久了。”
雲琅苦笑一聲道:“陛下性如烈火,微臣乾的卻是一個水磨石的活計,一旦微臣與陛下奏對,矛盾必然爆發,對我們要做的事情沒有半點的好處。
假如通過貴人來傳達,我與陛下隔空對話,就會有一個思量的空間,不至於讓陛下見到我這張臉就來氣,繼而毀了我們之間的談話。
這些事情讓誰明白,都不如讓陛下跟貴人明白來的重要,自下而上的變革,阻力太大,自上而下的改革就要順利多,可惜,發動這種變革的人一般都沒有好下場,如李悝,如吳起,如商鞅……
微臣沒有做好捨身成仁的準備,所以,只好把事情辦成目前這種不上不下的樣子。”
阿嬌怔怔的看着雲琅道:“你是我見到的人中,第一個可以把膽小怕死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地人。
男子漢大丈夫生在天地間,仰不愧天,俯不怍地,起動有風雷,安坐風雨收。如此纔是做大事的樣子。”
雲琅吞嚥一口口水道:“這種人在陛下面前,怕是活不過三天吧?”
阿嬌皺眉良久,才哀嘆一聲道:“確實如此,且苟活着吧,告訴你一件事,郭解兵敗喜夢口,被蠻王的一場大火燒死了五百多人,你弟子掘開瀘水,把人家好好地一片平地淹成了澤國,現在大軍就囤聚瀘水邊上,準備等待洪水退下,就繼續向滇國開進。”
雲琅嘆息一聲道:“爲什麼會是郭解兵敗?”
阿嬌冷笑一聲道:“總比說常山王兵敗來的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