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很擔心,因爲師傅再讓人鍊金子的時候經常會添加很多東西,比如銀子……只是添加了銀子之後,黃金就有些發白,冶煉之後不好看。
爲了讓金子好看,等金子融化之後又會添加一點赤銅,銅總是比金子融化的晚,於是等赤銅開始融化的時候,金子已經化成了金水。
這時候就需要不斷地攪拌,直到兩者完全融合再倒進模子,冷卻之後就會有漂亮的金錠出來了。
這種事情霍光幹過很多次,尤其是給金子裡面添加銀,銅的時候最早掌握現場的人是師傅,後來是樑翁,現在就是霍光自己。
霍光面無表情的瞅着劉據激動地讓人將金球放進水裡,在木桶裡劃好痕跡之後,就小心的把金球撈出來,等金球上的水全部回到木桶,他就把八百斤金子放進木桶。
對比很明顯,金球放進木桶時出現的水線,要比金塊放進水裡出現的水線高的多,一目瞭然。
看到這一幕,霍光有些絕望了,眼看着宦官們從大殿裡運來兩箱雲氏出品的金錠,霍光能做的,就是保持一張無所謂的笑臉,放鬆全身肌肉,鬆鬆垮垮的站在那裡,完全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劉徹瞅着霍光道:“聽聞雲琅已經把所有的家業都交給你掌管,如果有內情,現在說出來,朕會從輕發落。”
霍光笑着施禮道:“陛下儘管實驗,但凡是有我雲氏戳記的黃金出現了問題,我雲氏一力承擔。”
劉徹笑道:“都說真金不怕火煉,我們今日就用水來稱量一下雲氏的忠心。”
霍光笑容如故,肅手邀請劉據儘管實驗。
劉據看了霍光片刻道:“法理無情,人有情,莫要自誤!”
霍光心中破口大罵:丞相李蔡,酷吏趙禹,酷吏王溫舒都在現場,這時候說法外人情,當我是傻子嗎?
雖然心中痛罵不已,口中卻用最清朗的聲音道:“殿下儘管實驗,有些事弄清楚了反而比較好。”
劉據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開始!”
霍光敏銳的發現,站在他對面的無鹽詹的眼皮快速的抖動兩下,他腳上那雙棕色的翹頭履卻多了一片水漬。
看到這一幕,霍光心情大定,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師傅早就說過,雲氏的原則是錢財過手八層皮……那麼,這個原則是不是對別人也適用呢?
霍光清楚地知道,自家師傅並不是一個極度貪婪的人,在這種事情上雖然與同樣會鍊金的無鹽氏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程度,但是,雲氏一定會是那個五十步。
剛纔應該是想差了,雲氏鑄造的金子不用跟純金比,只要比過無鹽氏的藏金就是一場勝利。
兩箱金子上天平稱量的時候,雲氏藏金僅僅看顏色,就勝過了無鹽氏藏金不止一籌。
霍光決定不再做壁上觀,而是上前仔細的驗看了每一塊雲氏藏金上的戳記,確定無誤之後纔對劉據道:“這都是雲氏鑄造的黃金無疑,殿下可以開始了。”
劉徹對霍光表現出來的嚴謹行爲非常的滿意,站在他的立場,自然是什麼事都沒有最好。
他這樣想,趙禹,王溫舒兩個經常審問罪犯的酷吏卻不這樣想。
從開始,兩人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霍光跟無鹽詹。
霍光發現了無鹽詹身上的細微的漏洞,同樣的,趙禹跟王溫舒也同樣法眼如炬。
霍光僞裝的很好,即便是這兩人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倒是無鹽詹的變化,讓兩位酷吏,在實驗還沒有開始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實驗的結果。
隨着裝黃金的筐子慢慢沉入水中,在趙禹,王溫舒兩位酷吏凌厲的眼神壓迫下,無鹽詹的雙腿終於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
眼看着劉徹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無鹽詹低聲哀求道:“陛下開恩吶……”
衛皇后嘆息一聲扭過頭不再看無鹽詹,劉據看看父親,見父親沒有任何要阻止實驗的意思,就重重的揮揮手,讓實驗繼續進行。
當兩筐金子全部離開水面之後,霍光輕聲道:“天哪,一千百金居然會相差半寸!”
劉徹親自驗看了木桶邊緣的痕跡,抽抽鼻子問霍光:“你雲氏鍊金之時,何謂純金?”
霍光拱手道:“家師嘗言,凡天下工匠,總有力竭智窮之時,水火之功,只能將黃金煉化,一般達到九成,家師就以爲堪稱純金了。至於餘下一成,乃是銀,銅之物,若以吹灰法繼續鍊金,則拼着承受損耗,可以煉製出九五純金,至於再進,在現有手段下,想要將銀銅之屬全部除盡非人力所能。”
劉徹看了一眼癱倒在地無鹽詹道:“人心啊,還真是慾壑難填,九成加上火耗,應該已經是一筆大財了。“
說完話劉徹就轉身上了輦車,由隋越駕車離開了皇長子寢宮。
衛皇后拍拍兒子的肩膀以示嘉許,也上了自己的輦車,追隨皇帝匆匆離去。
李蔡笑着對劉據道:“皇長子聰慧絕倫,老臣也算是見識了,待皇長子遠赴西南之時,請容老臣爲殿下送行。”
劉據指着癱倒在地無鹽詹道:“此人如何處置?”
李蔡笑道:“此乃天子家事,外臣不敢置喙。”
說罷,再次拱手施禮,徑直也離開了。
王溫舒指着無鹽詹對趙禹道:“是廷尉出手,還是我中尉府出手?”
趙禹瞟了王溫舒一眼道:“中尉府已經摩拳擦掌了,老夫就不參與了。”
王溫舒笑道:“如此,某家謝過了,來人,押送無鹽詹入中尉府!”
霍光早就拖着劉據跑遠了,狄山也慌忙擋住了劉據的視線,就在剛纔,霍光看見無鹽詹取下發簪插進了太陽穴。
出手迅速,可見求死之念非常的強烈。
王溫舒瞅瞅依舊在抽搐的無鹽詹道:“你以爲死掉了,就能讓陛下心中的怒火平息嗎?”
不大功夫,該走的人全走了,包括死人……
劉據,霍光,狄山三人並排坐在臺階上,瞅着眼前的金山發愣。
一陣風吹過來,霍光打了一個冷顫,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劉據比他好不到那裡去,汗水從下巴上滴下來,濡溼了腳下的青石臺階。
只有狄山還算安定,只是望着無鹽詹留下的那一小塊血漬,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鹽氏毀於我手?”
劉據發出夢囈一般的聲音。
“殿下英明,一舉揭發了無鹽氏貪腐的罪證,讓他無可辯駁!”
霍光死死的幫劉據敲定了跟腳。
“得……得罪……了好……多人。”
劉據擦一把汗道:“他罪有應得!”
狄山快速的在小本子上寫了一段話遞給劉據。
劉據道:“母后說過,得罪人不怕,只要沒有惡了父皇就好,狄師傅多慮了。”
霍光小聲道:“我們看樣子真的要走一遭西南了。”
劉據嘟囔道:“還沒有到西南,就死人,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殿下明日起就要一一拜訪那些早就榮養的老將,帶的老殺才越多,我們就越是安穩。”
“你哥哥馬上就要回京了,能不能……”
“你想多了,就殿下目前的樣子,只能用一些老弱病殘,朝中的名臣宿將你是一個都不用想了。”
天快要黑了,霍光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從未央宮走了出來,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皇宮門口,上面掛着一面小巧的雲氏旗子。
霍光爬上馬車,就趴在厚厚的墊子上,對車伕吩咐道:“回家,快些。”
馬伕掀起斗笠瞅着霍光道:“家主說了,你最近要留在長安,哪裡都不去。”
霍光聽到狗子的聲音,一骨碌爬起來,把他拉進馬車裡。
“你怎麼敢出現在皇宮門口?”
狗子笑道:“家主擔心你,不派我來派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