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吃飯的時候,一般是一個人吃三桌子菜。
有時候皇后會湊在邊上,端着碗在另外一桌子一邊吃一邊關注皇帝到底吃了些什麼,至於她自己吃了什麼,味道如何一點都不重要。
劉據經常跟父親母親一起吃飯,只是,他只能坐在母親下手,獨自吃很簡樸的餐飯。
每逢初一十五,劉徹的三個餐桌上擺着各種青銅器皿,以及漆盒,準確的說有九個,裡面裝着各色肉羹,菜羹,烤肉……
皇后桌子上有六個菜,至於劉據,他的桌子上就只有簡單的一羹一湯一飯再加一點配料而已。
想吃好吃的,就只有等他父親看他可憐,賞賜幾道菜下來。
一般吃到最後,就會變成劉據桌面上的菜餚越來越多,劉徹跟衛皇后桌面上的菜餚越來越少。
“少年人要多吃飯!”
劉徹瞅着瘦弱的兒子嘆口氣,又把一道餚肉讓宦官拿給兒子。
劉據起身謝過父親,然後回到座位上開始狼吞虎嚥。
衛皇后最喜歡看到他們父慈子孝的場面,端起酒杯對劉徹道:“據兒比半年前又長高了一寸。”
劉徹喝掉杯中酒道:“還是太瘦弱,唉!相當年,朕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總是覺得餓,吃起東西來就沒個夠,先帝經常笑話朕,說朕是一頭真正的野豬!
賜下的飯食轉眼就沒啊!”
衛皇后笑道:“如此,陛下才能身高八尺偉麗異常。”
劉據擡頭看看談話的父親跟母親,咬着牙繼續低頭吃父親賜下的飯食,吃不完的話又會倒黴。
皇帝吃飯的時間很短,尤其是在正日,他很討厭這些規矩,跟皇后隨便閒談兩句,就起身離開。
父親剛走,劉據就攤開四肢躺在地上嗎,揉着肚皮埋怨母親道:“給我葵羹做什麼,您知道我不喜歡那味道。”
衛皇后嘆息一聲道:“你就不能跟你父皇稟報一聲,就說想要留幾樣菜式拿給皇長子屬官們享用嗎?”
劉據搖頭道:“霍光不會吃的,他從不在宮中吃飯,而云氏的餐飯要比宮中的餐飯好吃的太多了。”
衛皇后苦笑道:“初一十五這兩頓飯吃的那裡是飯食,吃的是規矩。
是你母親我的規矩!
大漢典律說的很清楚,初一十五這兩日,你父親必須陪伴我們母子,這也是恩典。
這裡的餐飯無論好吃不好吃,只要送出去,對別人來說就是很重的恩典。
也是我劉氏太祖高皇帝籠絡淮陰侯韓信時,“推食食之,解衣衣之”的典故來源。
霍光此子天資聰穎,出身霍氏富庶之家,長於雲氏這樣的權貴之門,很難被小恩小惠籠絡。
可是呢?
你做這些籠絡的舉動,目的不一定要霍光感恩戴德,而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你劉據對霍光全心全意的好這就足夠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霍光只能效忠與你,若有對不起你之處,必然會千夫所指,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霍光只能爲你所用。
一旦霍光身上有了你的標記,就很難逃脫。
這是你身爲皇長子的最大優勢,孩兒啊,你一定要善用自己的優勢!”
劉據低頭瞅瞅自己腰上的白玉佩,點頭道:“今天就當着衆人的面把這面我很喜歡的白玉佩賞賜給他。”
衛皇后笑道:“這倒不着急,慢慢來,要做的自然,不能有造作痕跡。
去吧,你今日不是跟霍光約定要去看無鹽氏金球嗎?記住,莫要爲那些金球所誘惑,幹出不體面的事情來。”
劉據笑道:“孩兒生於皇家,些許阿堵物何足道哉!”
說完就向母親行禮,大踏步的離開了皇宮。
霍光總覺得劉據今天的笑容很古怪。
從坐車開始,這傢伙居然知道擡手拉他一把上車,這就很奇怪了,要知道,劉據以前上車之後,一般就會坐在馬車正中間,至於別人怎麼坐他歷來是不管的。
這一次他直接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把靠門的位置留給了狄山跟霍光。
霍光不解的搖搖頭,最終還是問劉據:“殿下今日可準備了百金?”
劉據笑道:“你今日要幹什麼花錢的事情,居然要這麼多的錢?
想要東西我們吩咐一聲,自然有人送回去,何用帶錢呢?”
霍光笑道:“我只想看看一百金跟八百金的區別在哪裡,一會的時候,殿下也好好的看看。
無鹽氏此次炫富之舉,實在是我大漢國的一場盛事,也讓進京的那些土鱉們看看長安城是何等的富庶。”
“殿下……”
狄山喊了劉據一聲,就把手裡的本子遞給了劉據,劉據瞅了一眼本子對霍光道:“狄山師傅希望我們能謹守本心,莫要爲外物所惑。
還說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飢不能食,渴不能飲不可爲之奪志。”
霍光朝狄山拱手道:“狄師傅說的極是,不過呢,錢財對個人來說確實如此,可是呢,對國家來說,就是血脈中的血,若我們的血管中沒有血,人豈能活?
家師常言:國不可一日無錢!無錢,大軍不能行一步,無錢,官吏不能行其命,大軍,官吏不能行,則國家社稷危矣。
殿下可以藐視錢財,卻不能不懂得錢財的重要性,有錢,善於用錢,纔算是掌握了錢財的要義。”
狄山聽得連連點頭,挑起拇指連聲說善。
又對劉據道:“此言……大善!”
劉據認真的點頭道:“我記下了。”
霍光見自己要傳達的消息已經傳遞給了劉據,就不再談論錢財,而是說起雲氏一些有趣的見聞,惹得劉據,狄山常常大笑。
“雲氏的僕婦經常鬥毆嗎?”
劉據擦一把笑出來的眼淚問霍光。
霍光指着狄山笑道:“雲氏僕婦都是遭遇過大難之人,因此彪悍非常,一言不合就動手乃是常事。
師母不止一次要整肅家風,都被家師所阻,說一旦我西北理工與儒家交惡,還要用這些僕婦救命呢。”
狄山笑道:“你……西北理工也是儒門……分支!”
劉據自然不會參與西北理工與儒門之間的糾紛中,只是催促霍光快說雲氏如何用彪悍的僕婦去對付儒門。
“家師說,一旦惹怒了董公,被他打上門來,就派出家裡的僕婦去應戰,看看董公能否在僕婦們的污言穢語中佔上風!
如果董公佔了上風,我家的僕婦們就會解衣撒潑,看董公如何應對!”
狄山甩甩袖子笑罵道:“胡鬧!”
劉據卻笑得活不成了,倒在墊子上用力的拍打着車廂,幾乎氣絕。
一路上說說笑笑,馬車就已經到了集市上。
因爲劉據的到來,集市上的百姓已經早早地被驅散,原本熱鬧的街道空空蕩蕩的,兩邊店鋪裡卻人頭攢動,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着看大漢帝國的皇長子。
劉據下了馬車,倨傲的無鹽氏家主無鹽詹長揖恭迎,站在他身後的無鹽氏管事,家僕更是跪了一地,就連店鋪兩邊的閒人也亂哄哄的跪在地上恭迎皇長子殿下。
此時的劉據還真的配得上溫潤如玉這四個字,先是給無鹽氏家主還禮,而後揮揮手道:“衆卿免禮!”
霍光眼看着這羣人隨着劉據的一舉一動而動作,想起師傅以前說的話,不由得在心中道:“父親是誰真的很重要啊。”
眼看着劉據跟無鹽詹談笑風生,被人左右簇擁,霍光感慨至極。
忽然聽到一聲低沉的口哨聲,霍光隨聲望去,只見張安世正端着一個茶杯,笑吟吟的站在一座酒樓的二樓窗前看着他。
僅僅是一瞬間,張安世又退回去了。
走了一箭之地,正在跟無鹽詹說話的劉據就看到了十八個巨大的金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即便是剛剛說對金錢慾望不高的劉據,也有片刻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