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郎要做官了!”
雲琅剛剛起牀,就聽見醜庸依靠在門框上朝外面幾個丫鬟高聲道。
雲琅會心一笑,這確實是一件讓人歡喜的事情,既然是歡喜的事情,醜庸大聲宣揚也沒什麼錯。
人生在世,能有歡喜感覺的事情不多,升官發財自然算。
至少,這是一種能力得到肯定的標誌。
世上值得快樂的事情遠比悲傷的事情少,能多快活一點就快活一點。
雲琅發現自己好像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前的時候盡務實了,吃飯都撈乾的吃,現在不一樣了,居然關心起人們的精神生活了。
天使沒來,官服沒穿上,印綬沒有,自然不好自吹自擂,等這件事情落實了,雲琅打算大肆的操辦一下,讓大家一起樂個夠。
今天是個好天氣,事實上大漢的天空只要沒有陰雲,天空都是湛藍湛藍的。
僞帝劉徹沒工夫理睬雲琅那個芝麻大的一個小官,他正親自扶着犁頭在皇宮裡耕作呢。
很小的時候他就跟隨父親練習過耕作。
皇子皇孫要嘛是膏粱子弟,要嘛就是人裡面的尖子。
爲了討好重視農耕的父親,劉徹可是在耕作上下過苦功的。
僅僅看筆直的犁溝,就知道他絕對是一個幹活的好把式。
二十八歲的劉徹已經登基十二年了,正是野心勃勃的好年紀。
僅僅從今年頒佈的年號元朔,就能看出這個昔日的少年皇帝已經不滿意大漢國暮氣沉沉的狀態,準備有所作爲了。
(漢武帝改年號爲“元朔”,“朔”具有“初始”的意思。此時的漢武帝,已從少年皇帝長成了青年皇帝,具有成就一番大事業的雄心壯志,“元朔”體現出了漢武帝的自信。)
皇帝在後面扶犁,大將軍衛青幹回了馬伕的老本行,在前面牽着牛。
不大功夫,一整塊地就已經犁完,泛黃的土塊暴露在陽光之下,散發着泥土特有的腥味。
劉徹放下耕犁,解開掛在絆臂上的衣袖,徑自走上田壟,坐在一張軟塌上,立刻就有宮人將備好的溫湯端過來,將皇帝的腳放進水盆細心地擦拭。
衛青牽着牛扛着耕犁也上了田壟,自有宮人牽走了牛,衛青自己扛着耕犁來到劉徹身邊,輕輕地把耕犁放下,對正在喝蜜水的劉徹道:“僕檢視過了,犁頭並未有損壞或者缺損之處。”
劉徹回頭看看那塊被翻耕過的土地道:“確實是好東西,長平這一百萬錢花的值。
詔,長平獻“元朔犁”有功,賜,黃金十鎰,蜀錦一千匹,珍珠一斗,白壁兩雙,榮,儀馬一雙,屏山一對。”
手捧簡牘伺立一側的尚書郎魏苟立即執筆記述,片刻而成,然後拿給皇帝過目。
劉徹掃了一眼就揮手示意存檔。
衛青從頭到尾都笑眯眯,既沒有太激動,也沒有什麼失望之色,靜靜的看着皇帝擬詔。
“是不是很失望?”劉徹看了一眼衛青問道。
衛青躬身道:“本就無所求,何來的失望?”
劉徹哈哈大笑道:“仲卿這句話說得好,一點散碎錢財就奪了造福農桑的大功,放在別人身上自然是不妥的。
放在你衛仲卿身上朕覺得很合適,你想要的只能用戰功來獲得。
去歲你走了一遭龍城,果敢冷靜,深入險境,直搗匈奴祭天聖地龍城,首虜七百人,雖然取得勝利。
然,另外三路,兩路失敗,一路無功而還,朕深以爲恥。”
衛青俯首道:“主辱臣死,秋日後,請給臣三萬鐵騎,臣將出雁門,再探探匈奴右谷蠡王虛實。”
劉徹笑道:“這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嗎?”
說完話,等宮人給他穿上鞋子,朝衛青揮揮手就徑直去了大殿。
衛青低頭看着跟前的曲轅犁,惋惜的看了一眼,在宦官的陪同下出了皇宮。
臨出門的時候,宦官隋越恭候在門口,笑眯眯的將一枚小巧的青銅印綬,以及一個木箱子獻給了衛青。
“這是長平公主要的,陛下已經準了。”
衛青曬然一笑,命僕從捧上,就上了戰馬一路慢跑回家。
回到家的時候,長平已經在欣賞滿屋子的賞賜,甚至取出一匹寶藍色的蜀錦放在剛剛進來的衛青身上比劃一下道:“不錯的蜀錦。”
衛青看着長平學着劉徹的樣子問道:“不覺得失望嗎?”
長平笑道:“得來的容易,自然不會失望,夫郎也不需要戰功之外的任何功勞。”
衛青搖搖頭道:“功勞倒在其次,而是這曲轅犁不,現在叫做元朔犁,不該這樣就被埋沒了。
陛下今日試用之後還說是一個好東西,卻不知爲何會如此冷淡的對待。
在我看來,製造此物的功勞不比爲夫探龍城的功勞差。
探龍城,爲夫進爵關內侯,雲琅製造元朔犁,卻只有一個小小的羽林郎。”
長平看着自己的丈夫笑道:“十二三歲的孩子,要那麼高的官爵做什麼?
夫郎也宦海沉浮這麼些年了,難道還不知道官爵必須與實力相匹配的道理嗎?
沒有足夠的實力,卻身居高位,這不是在賞賜他,而是在戕害他。
羽林郎多好啊,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雲琅雖然怪心思多謝,終究年幼,只要在公孫敖的麾下磨練幾年,長大之後,陛下自然會記得他的功勞。
畢竟嗎,元朔犁是要頒行天下的,這可不是一年兩年能做到的。
等到元朔犁的效用真正發揮出來了,那時候再另行封賞,就沒有現在這些麻煩了。”
衛青笑道:“去病兒昨夜找我,說雲琅不適合羽林。”
長平大笑道:“就因爲那是一個刁滑的小子,我才特意讓她進了羽林,換了別的地方,天知道他會闖出什麼禍患來。
夫郎可知道這次製造元朔犁,他從中獲得了多少好處?”
衛青皺眉道:“全部給他我也覺得少,怎麼總是在幾個錢上糾纏不休?”
長平笑道:“這可不一樣,少年做賊跟成年做賊是兩回事。
我更恨這個刁滑的小子居然把我也裝進去了,明明貪污了不下三十萬錢,偏偏告訴我貪污了十萬錢……
不對,可能還要多,夫郎自便,容我再去細細追查一番。“
衛青目瞪口呆的瞅着老婆小步快跑離開的背影吶吶的道:“至於嗎?”
“怎麼就不至於了!去歲四路大軍偷襲龍城,知道爲什麼就我舅舅一路人們成功了嗎?”
“爲什麼?”
“只有我舅舅沒有在荒原上迷路,知道不,我舅舅白日看太陽,夜晚觀星就能認路。”
“就這?”
“這還不夠厲害?”
“這本是我也有,可能比你舅舅還要強一點。”
“撒謊!”霍去病一張臉變得通紅,他無法忍受雲琅小看他的親人偶像。
“你別急啊,對了,司南這東西你知道?”
“知道,太常屬下的太史令在長安北府有一座觀星臺,觀星臺上就有一塊青銅盤,盤子上有一柄烏勺叫做司南,我去年還玩弄過。
很好玩啊,無論怎麼轉動勺子,勺柄都指向南方……
……
你滾開,我再也不要見你了。”
正在給兩人烹茶的醜庸嚇壞了,她非常的不理解剛剛還談笑言歡的霍去病,下一刻就爆發了,一把捏碎了小陶杯,即便被碎陶片割破了手也不在乎,一腳踹開窗戶就跑了。
醜庸小心的看看雲琅,只見雲琅對她嘆口氣道:“他不是在生我們的氣,而是在生自己的氣。”
“爲什麼啊?”
“可能覺得自己太笨了,好了,把爐子裡的松果取出來,我一個人喝不了那麼多的茶水,自己家的東西一定要省着點。
再把樑翁喊過來,讓他修理一下窗戶。”
醜庸是個聽話的姑娘,衝着雲琅憨憨的一笑,立刻就把一顆充當燃料的大松果夾出來,澆上水然後拿去窗臺上晾曬。
霍去病一走,雲琅就有些孤獨,主要是平叟,卓姬他們兩人不知道在忙什麼,已經七八天不見人。
雲琅等了很久的羽林官身還沒有下來,沒有羽林官身,就沒辦法帶着大量的東西回驪山。
也不知道長平是怎麼搞的,一件小事情到現在還辦不好。
傍晚的時候,卓氏鐵器作坊似乎變得很熱鬧。
正在看簡牘的雲琅終於忍不住丟下手裡的簡牘,走出房門。
一眼就看見卓姬那輛掛着風鈴走起路來叮叮咚咚作響的馬車。
平叟從後面一輛馬車上跳下來,身手矯健的不像是一個老人。
“把後面的錢箱全部搬下來,十六個,一個不能少,卓蒙,你的腿瘸了,心沒瘸吧?仔細數着,少一箱小心老夫剝了你的皮。”
雲琅把身子靠在門框上,往嘴裡丟了一顆炒黃豆嚼的嘎吱作響。
卓姬看到雲琅沒好氣的給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轉身就走,招呼都懶得打,在她身邊還有一個戴着花頭巾的白麪男子,瀟灑的走在卓姬身邊,看到雲琅靠在門框上的無賴模樣,居然皺起了眉頭。
不過,他還是有些風度的,並未說什麼難聽的話。
倒是平叟很有人情味,從雲琅手裡拿走一點炒黃豆指着僕人們費力的從馬車上擡木頭箱子。
“五百萬錢!”
“有我的份沒有?”
“沒有!”
“爲何?我還是鐵器作坊的大管事好不好?”
“你小心了,偷錢的事情主人家知道了。”
“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長平公主找了四十個帳房,用籌算算了八天,發現你從櫃上偷錢了,就是還不明白你是怎麼偷走的。
雖然不至於送官,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