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已經是大漢國人煙最稠密的地方,自太祖皇帝七十六年前在汜水稱帝建立大漢以來,關中作爲太祖夢寐以求的國都之所從未停止過建設。
之所以選擇長安,最大的原因就是秦地富庶,當初始皇帝統一六國之後,遷徙六國富戶於關中,蜀中,雖然經歷了殘酷的戰亂,造成了財富的毀滅,百姓的流亡。
但是,在戰後,他恰恰是最先甦醒,復興的土地之一,相比其餘地方,這裡的明智也是最開化的地方。
在田野裡耕作的農夫跟宮奴的差別不大,唯一的差別或許就是身上的衣裳了。
至少,在陽陵邑,人們都是穿衣服的。
別看這只是一件衣服的差別,卻不知這就把人從奴隸中區分出來了。
奴隸見到貴人要嘛隱藏起來,要嘛跪在地上不敢讓貴人看到他們的臉。
農夫們則不然,他們與貴人一起走在大路上,雖然依舊對貴人保持尊敬,然而,對於卓氏這種大商人,態度非常的淡然,見到卓氏車隊過來,也僅僅是退到路邊,很顯然是一種出行方便的禮讓,而非尊敬。
黃土高原上的房子,自然就是由黃土夯制而成的土牆,再加上房頂,門窗構成,奇特的半邊房即便是後世都屢見不鮮,在這個時代則是一種大衆潮流。
陽陵邑的守城官兵,似乎對卓氏也缺乏足夠的敬意,至少,沒有因爲卓氏車馬簇簇就免掉他們的進城稅,從隨行管家那張難看的臉,就知道經他交涉之後,可能多交了進城稅。
陽陵邑的城牆也不高大,估計也就四米多高,外面是城郭,裡面是主城,標準的三裡之城七裡之郭。
大漢皇帝不但要依靠這些城郭抵禦外敵,還要防備自己的部下利用這些城郭來反對他,因此,城牆的高度就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問題。
經歷過後世數千萬人的大都市之後,這個時代的城郭更像是電影取景地,只是羣衆演員更加的樸實,也更加的真實投入。
街道上的店鋪看起來灰濛濛的,只是比較新,畢竟,這座城郭還在繼續發展中。
兩邊的貨物,雲琅看了一眼,就非常的失望,不論是爬滿蒼蠅的豬肉,還是擺在貨櫃上的綾羅綢緞都沒有什麼看頭。
至於竹蜻蜓,陀螺,竹馬一類的東西更是讓他看的連連嘆氣。
街市上唯一能夠吸引雲琅的是販賣空白簡牘的商販。
他一口氣購買了很多,在山上的時候,自己製作簡牘,過程之繁複,對人來說就是一種折磨。
松煙墨還是鬆散的,就是那種只要不小心掉進水裡就會散掉的那種,與後世那種扔水裡十天半月也沒有任何變化的墨條沒有任何可比性。
至於陶器,雲琅看到了就會搖頭,這裡黑陶,灰陶,比他自己製作的都不如。
雲琅的各種表現,一滴不漏的落進了平叟的眼中。
只不過陪着雲琅轉了一條街,他就發現僅僅依靠收買是沒有辦法讓這個少年人爲卓氏死心塌地幹活的。
不論是珍寶店的奇珍,還是樓上勾欄院裡的美婦,都沒能留住雲琅的目光。
即便是看到極爲出挑的美女與珍寶,雲琅眼中也只有欣賞之色,卻無貪婪之意。
平叟不明白,一個被師門驅逐,被宗族排擠的破落戶眼光爲何會如此之高。
是個人就有弱點,有的貪財,有的貪色,有的好名,有的好權,有人好酒,有人貪美食甚至變態一點的還有好殺的。
雲琅似乎很好錢,但是,他花起錢來更是如同流水,昨日才從地上撿起來的五兩俸銀,才走了半條街,就被他花的一乾二淨。
其中購買簡牘跟筆墨,平叟非常的理解,購買一大堆食材,平叟也能理解,畢竟是出自縉雲氏,這個家族素有饕餮之名,好吃,貪婪天下聞名。
至於把剩下的三兩好銀隨意丟給一個拖着三個孩子跪在一具屍體邊上準備賣身葬夫,葬父的醜陋婦人跟髒孩子這樣也可以嗎?
“咱們在鐵器作坊吃飯不要錢吧?”
重新變成了窮光蛋的雲琅側着腦袋問平叟。
平叟嘆了口氣道:“不要錢,每日有僕婦送飯過來。”
雲琅笑道:“待遇不錯,不過,還是讓他們送一套廚具過來,我準備自己做。”
“這是爲何?”
雲琅鄙視的瞅了一眼路邊食鋪裡那些連豬食都不如的飯菜道:“我信不過。”
平叟拍着額頭道:“沒人會下毒。”
雲琅指指那些售賣火爆的食物對平叟道:“跟下毒有什麼區別?”
“此物乃是上八珍之首名曰——炮豚,取鋼鬃直豎之肥豕洗剝乾淨,腹中實棗,包以溼泥,烤乾。
而後剝泥取出肥豕,再以米粉糊遍塗豕身,用巨鼎燒油炸透,切成片狀,配好果蔬,然後再置於小鼎內,把小鼎又放在大鑊鼎中,用文火連續燉三天三夜。
據說掀開蓋子之時神靈都會匯聚左右,如此美食難道也入不得小郎君之眼?”
雲琅努力的把目光從一個正在用木勺挖肥油吃的人身上移開。
時代不同,人們吃飯的方式也不同,這沒有什麼好見怪的。
油脂對漢人來說是世上最好的美味,他是最重要的熱量來源。
一頭豬來到了廚房,庖廚們考慮的是如何能夠把它身上所有的油脂利用到極致,而不是考慮什麼味道。
就像在雲琅經歷過的困難時期,人們更喜歡肥肉而非美味的排骨跟瘦肉。
食物最初的作用是爲人補充熱量,而不是滿足口腹之慾。
鐵器作坊開在鬧市最好的地段上,裡面濃煙滾滾,打鐵之聲不絕於耳……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特徵,他們更喜歡熱鬧。
雲琅分到了一間耳房,房間不大,至少比平叟的房間小了一半,裡面只有一張牀榻,一張矮几,兩個蒲團,一個衣箱罷了。
一個長得跟炮豚一樣的丫鬟送來了一盞油燈,點上一個香爐之後就匆匆離去,一刻都不敢在雲琅的房間停留,似乎只要再停留片刻,雲琅就會把她按在牀榻上。
平叟那裡的丫鬟長得就可人多了,雲琅不止一次的看見丫鬟抱着自己的衣衫半裸着從平叟的房間裡偷偷溜走。
一連三天,雲琅過的開心極了,每日裡不是在陽陵邑瞎逛,就是站在一些書院的窗下聽裡面的人授課。
一兩天不打緊,時間長了,就有僕役要求雲琅提兩條子豬肉來,如果不提豬肉,就不能繼續站在人家課堂外面蹭課。
於是,雲琅就不慣人家的壞毛病,再也不去什麼書齋聽課了。
不是他捨不得兩條子豬肉,而是因爲人家講的東西他聽不懂,也不敢懂。
鼓勵自己的兒子割肉煮湯給母親喝,這種事聽起來就反人類。
沒錢,出去就很沒意思了,街道上碰見了那天賣身葬夫,葬父的一家四口,還在繼續賣身,蘆蓆底下的屍身都已經發臭了,那一家四口還在繼續執着的等候,想要再碰見一個像雲琅這樣的傻子。
鐵鍋,鐵鏟,鐵爐子,就是雲琅等候了三天的東西。
消失了三天的平叟在這三樣東西送來之後,也就出現了。
這個東西實在是太神奇了。
給鐵鍋裡放了一點豬油,然後再把蔥花,雞蛋一起攪拌,等鍋裡面的油脂開始冒煙了,就把加了鹽的蛋液倒了進去,刺啦一聲響之後,
很少的一些蛋液,就迅速膨大,被雲琅抓着鐵鍋的把手翻兩下,一張黃燦燦散發着異香的暗黃色蛋餅就出現了。
爲了滿足平叟的好奇心,雲琅不得不把這個過程重複了三遍,據說最後一次是爲卓姬重複的。
平叟說,去秦嶺尋找野三七的人已經回來了,快馬加鞭之下,三天時間,就有人已經在藍田峪按照雲琅畫出來的模樣找到了這種東西。
這是一個很好地消息,另外也帶回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長平公主家的奴僕也在那一帶找到了野三七……
雲琅很高興有足夠多的野三七可以用來煲湯,無論如何好東西他是從來都不嫌多的。
在權貴面前,商人基本上就是一個渣渣。
大將軍府來了一個小吏,拜訪了卓姬,然後卓姬就笑容滿面的一再向人保證,卓氏尋找野三七隻是爲家人食用,絕無炮製藥材之心。
雲琅原以爲卓姬跟平叟會非常的失望,結果,兩人在小吏走了之後,依舊笑容滿面,沒有半分頹喪的意思。
這就很明顯了,他們之間有了交易,這個交易對卓氏非常的有利。
今天的天氣一點都不好,大雨綿綿的讓人心煩意亂,看到食材中有一大塊五花肉,跟山藥,他決定今天晚上吃紅燒肉燉山藥。
八角跟花椒他有,就是缺少醬油或者糖霜。
雲琅很不高興的看着面前這一碗散發着腐肉氣息的醬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用鮮肉來製造醬油是個什麼工藝!
魚露是利用小魚蝦用鹽醃製之後發酵經過熬煮得到的東西。
難道是鮮肉也能弄出同樣的效果?
就在雲琅爲醬油跟糖霜煩惱的時候,卓氏鐵器作坊變成了長平公主名下的產業。
家產被人奪走了,平叟,卓姬卻笑開了花,大手筆的賞賜家僕,雲琅這種人浮於事的人,也得到了一斤好銀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