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宋喬很迷惑,她很想說雲琅是在裝神弄鬼,可是這四個字卻好像非常的有道理,只是她弄不明白道理何在。
“對啊,不同的物種,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不相同的,你現在看到的是我們人類眼中的師姐。
然而,對於螞蟻來說,這個世界可能又不相同,不知師妹有沒有聽過一個關於大槐國的奇怪故事?”
“沒聽過。”
雲琅就笑着給宋喬倒了一杯茶,又把一份綠豆糕向她的身邊推一推道:“這東西可是廚娘花了心思的,嚐嚐。”
宋喬拿起一塊綠色的點心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小小的咬了一口道:“我現在相信你真的是學庖廚之術的,就吃食一道上,我沒見過比你更強的人。”
雲琅傲然道:“那是自然!”
宋喬沉吟一下道:“你的才能不差,智慧通變也是上上之選,聽你寥寥幾句,就知道你西北理工乃是藏龍臥虎之地,爲何你偏偏選擇了庖廚?”
雲琅輕聲道:“任何學問一旦研究到了高深處,就非常的無聊,也非常的滅絕人性。
僅僅就醫學一道來說,初學者自以爲是在治病救人,會感到極大的滿足跟愉悅,比如蘇稚就是如此。
可是,一旦超越了蘇稚的見識,就必須接觸更多的學問,醫學到了精妙處,就不再是一種治病救人的法門了,而是會變成一門專門的學問。
想要把這門學問學通,就必須從本源着手,醫學的本源是什麼?不外乎人而已。
想要了解人,又活生生的人是不夠的,我師兄就曾經將人完整的切開,看血脈,看肌肉,看皮膚,看骨髓,看骨骼,切開腦袋看腦漿,破開肚腹看五臟六腑。
看完了男人的還要看女人的,看完女人的還要看老人,孩子的。
你應該知道,醫學學習他就是一個知識積累的過程,誰的經驗足,誰的醫術就高,這是毫無疑問的。”
雲琅說完這些聳人聽聞的話,卻發現宋喬的臉色雖然蒼白,卻沒有崩潰。
就笑着搖頭道:“看來你璇璣城一脈也是這樣做的。”
宋喬咬着牙道:“藥婆婆切開過屍體。”
雲琅聳聳肩膀道:“這是必須的,也是唯一的路,藥婆婆想要突破她的醫術桎梏,這麼做一點都不奇怪。
現在,你明白我爲什麼只願意學庖廚之術了吧?跟切割冷冰冰的屍體相比,我更喜歡整治食材,研究食材,在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之後,順便惠及農夫,你不覺得這比學其它的東西要好的多嗎?”
“你還可以學別的?”宋喬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她的睫毛又黑又長又彎。
“學鑄劍?自從聽說鑄劍師喜歡把老婆兒子丟進鍊鋼爐的事情後,我就完全沒了興趣。
我要有了老婆兒子,那可是比我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寶劍跟她們比起來,屁都不算。
學機關消息?這東西能運用的地方不多,最多的卻是墳墓,要不然就是險關要塞,不論在那一個地方,設置了機關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保密。
這世上還有誰能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呢?
你看看公輸班的後人,現在活的跟鬼一樣,隱姓埋名不說,還要時時提防家學外泄。
兵法?殺人之道,不學也罷!
治世?蠱惑平衡之道,不學也罷!
當庖廚有個好處,那就是不會死,死人沒法子當庖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論發生了什麼樣的大災難,庖廚都有法子吃飽肚皮。”
宋喬徹底的卸掉幕籬,雙手捧着茶杯道:“蘇稚說你喜歡我,我也能看出來,你似乎喜歡我。
師兄,能告訴我原因麼?畢竟我們相處的時日並不長。”
雲琅皺着眉頭想了無數個說辭,最後還是咬着牙道:“你的聲音很好聽。”
“就因爲這個?”雲琅的回答完全出乎了宋喬的預料。
雲琅吧嗒一下嘴巴道:“其實這麼說也不是很準確,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眼睛看不見東西,所以就先從你的聲音開始認識你。
而在你來之前,蘇稚就曾說過,她有一個非常好的師姐,不僅僅爲人善良,還醫術精深,性格更是好的無以復加。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吹捧你,但是,在聽到你說話的那一刻起,蘇稚說的話在我腦子裡已經變成了現實。
可以說,你先是活在我的心裡,然後才活在我的世界裡。再見到你的那一刻,心中的你跟現實裡的你重合了,所以,我如何會放過?”
宋喬微微欠身施禮道:“這就是你西北理工的處世之道?”
雲琅笑道:“家師曾經說過,這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少,一旦發現了就要如同猛虎一般撲上去,一旦錯過,就只剩下回憶跟後悔了,西北理工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追悔莫及!”
宋喬無奈的笑道:“師兄錯愛了,宋喬此身已許醫道,人倫之念已經盡去。”
雲琅給宋喬的茶杯倒滿茶水道:“我西北理工曾經流傳着一個故事,請師妹品鑑一下,看看是不是有道理。”
宋喬展顏一笑,理一理遮住眼睛的頭髮道:“小妹洗耳恭聽!”
雲琅整理一下語言,學着宋喬的樣子抱着茶杯道:“西北理工有一個老師兄,我五歲進山門的時候,有人說他已經八十歲了,年紀比我恩師都要老的多。
說起學問,他可能是我西北理工中最博學的一位,但是,他就是沒有法子成爲先生,只能一輩子以學生的身份在西北理工裡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宋喬忍不住插話道:“既然學問精深,爲何不能成爲先生?”
雲琅擺擺手,示意宋喬讓他說完。
“老師兄雖然不是先生,卻做着先生才能做的事,他的學問精深,卻癡迷於微小之物。
而且從年輕的時候就癡迷。
一花一世界就是他常說的話,他認爲,人有人的世界,野獸有野獸的世界,那麼,螞蟻,蜜蜂各自有各自的世界也就順理成章了。
於是,老師兄就發出一個猜想,他以爲,這個世界是由生命組成的,有大的生命,如老虎,熊羆,人,那麼也就該有小的生命。
他甚至設想,一朵花上面也有無數個生命,這無數個生命也形成了一個生命圈子,在這個圈子裡也有國王,也有大臣,也有百姓……只是我們的眼睛看不見……
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學說,這個學說沒有得到驗證,他就一輩子沉迷其中,不婚不子,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沒有悲傷生命的消失,反而非常興奮的告訴我們,他如果成了鬼,可能就能發現那些微小的生命。”
宋喬聽着雲琅說一門奇怪的學問,聽他說一位契而不捨的學者寧死也要追求真相的故事,眼眶有些泛紅。
一個近乎真實的白髮慈祥老者的音容笑貌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不由得嘖嘖讚歎道:“好一位智者!”
“你是這麼認爲的?”雲琅瞪大了眼睛瞅着宋喬。
“自然,我輩楷模!”
雲琅嘆口氣把一碟子香酥餅推給宋喬道:“想不想知道我師傅是怎麼說我這位老師兄的嗎?”
‘怎麼說的?”
“我師傅說,從我老師兄發出一花一世界那句名言的時候啊,他就已經死了,活着的不過是一個軀殼,即便是活着,也不再是人了,而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相信我吧宋喬,千萬別把自己許給一個冰冷的事物,你的體溫不足以溫暖他,從他那裡你得不到任何的回報。
我知道,血型之說給了你極大的啓發,你想弄明白這裡面的道理,我來告訴你,你是妄想。
每一個人的血看上去都是一樣的,如果你想要辨別出他們的不同,就要看眼睛看不到的差別,這樣做,與我那個老師兄有什麼區別。
已經有一個人去另外一個世界找答案去了,你就好好的生活,比如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