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劉太公嘗言,劉季不如他的大哥會積攢家業。
多年以後,劉季變成了大漢國的皇帝,就在酒宴上對自己的父親道:“昔日父親說我不擅長治家業,不如大哥甚多,如今,又如何呢?”
滿座大臣,包括睿智的蕭何,聰慧的張良,暴虐的樊噲,神武的韓信,沒有一人對這句滿含家天下的話有任何意見,齊齊的起身爲自己的君王賀。
雲琅讀書讀到這一段的時候,就已經明白,大漢國屬於劉氏私產,並非天下人之天下!
當全世界的的人都變成劉氏僕從的時候,說道理,講律法,就成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昔日呂后暴虐如同女奴隸主對待奴隸一般肆意殘殺勳貴大臣,無人敢應對的時候,雲琅覺得這很正常。
畢竟,這些被殺的人,已經自認是劉氏的奴僕了,於是,被殺的時候也就要有身爲奴隸的自覺。
時代在慢慢的進步,大漢國曆史上出現過一些捨身求法的人,也出現過一些強項令,然而,進程是如此的緩慢,經常讓雲琅急躁不堪。
大漢時代的舊人是頹廢的,是註定要被歷史大潮淹沒的一羣人,雲琅想要看到一個新時代,就必須依靠新人,還必須是自己親自教導出來的。
西北理工是一個嚮往自由的組織,是一個崇尚良知與尊重的組織。
雲琅用極爲寬鬆的教學方式,讓這些孩子品嚐到了平等,自由的滋味。
而這種滋味就像嬰兒品嚐了第一口母乳之後,便永遠都不會忘記母乳的香甜味道。
在這種心境的指導下,霍光出現了,梁贊,樑凱,以及很多雲氏弟子出現了,他們如今就像埋在土地下面的種子,纔開始發芽,還沒有頂破泥土。
說起來,雲氏弟子纔是大漢國最大的叛逆。
劉徹以無與倫比的敏銳感覺,察覺了這股力量,卻不知道這股力量到底在哪裡。
於是,一場場的殺戮就會莫名其妙的降臨……他想用‘寧殺錯,莫放過’的心態來安慰自己的不安。
同時,劉徹又是自信的,他堅信只要自己活着,這天下就翻不了。
可是,劉據太弱了……
他其餘的兒子也太弱小了……
因此,他就變態般的對雲哲好,這是他將自己對兒子們所有的不滿,全部變成幻想,投射在了雲哲的身上。
當劉徹在紙上寫下——萬年青三個大字的時候,雲哲用絲綿沾去了多餘的墨汁,心中也是極爲感慨的。
這是一位想把一百年活成一萬年的皇帝。
他知道皇帝的心思,阿嬌貴人曾經告訴過他,如果父親不能把劉髆培養的如同皇帝期望的一般強大,皇帝就會把大漢國內的重臣弄得跟劉據一般無能。
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人能夠逃脫,越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受到的迫害就會越重。
劉徹寫完字之後愣愣的看了良久,直到開始咳嗽了,就離開書桌,喝了一大口蔘湯。
“陛下,弟子想把這幅字送給父親,讓他了解陛下的苦心。”
雲哲伺候劉徹喝完蔘湯,就小聲道。
劉徹止住了咳嗽,見雲哲將蔘湯碗拿的遠遠地,就搖搖頭道:“朕也直到蔘湯不宜多喝,只是最近身體疲倦的厲害,不喝參湯便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應對天下紛雜的事物。”
雲哲道:“家母說過,是藥三分毒,人蔘雖然是好東西,卻不可濫用,否則,後果嚴重。”
劉徹揮揮手道:“朕知道,朕知道,昔日我的母后就是因爲我敬獻了太多的蔘湯才離世的,朕什麼都知道,可是呢,事實比人強,由不得朕。
也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朕會少用人蔘的。
你想去廷尉大獄看望你的父親,去吧,這是孝道不可拒,把這一幅字拿給你父親看,讓他看透,看明白,裝在心裡,落在行動上。”
雲哲應答一聲,就捲起那一幅字,臨走前猶豫的瞅着皇帝道:“陛下應該用一些清涼敗火的湯。”
劉徹冷笑一聲道:“朕的心頭才燃起大火,如何能輕易地被撲滅!
有些該死之人就該死掉,休要多言!”
走出長樂宮的雲哲,長出了一口氣,不論是誰,在跟皇帝共處一室之後,都會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劉據跪在門外,整個人如同死掉一般。
雲哲就來到劉據身邊,坐在地上,平視着劉據道:“殿下,沒用的,陛下這次不肯饒過任何人。”
劉據怪笑一聲道:“我的母親至今還在東宮不停地殺人,從我的妻妾斬殺到我的門客,我的父親對我的要求不理不睬,反而斥責我豢養了太多的廢物。
雲哲,我的兄弟,你告訴我,我堂堂的大漢太子此時應該是個什麼心情?”
雲哲猶豫良久才道:“我如果說父皇跟母后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好,你會跳起來打我的。
可是,除過這句話,我實在是找不出別的原因了。”
劉據笑的跟夜梟一般接着問道:“從小到大,你做過主沒有?你真的那麼喜歡藍田?”
雲哲抓抓頭髮道:“你知道的,我從小就跟藍田一起長大,除過她,好像也沒有別的女子了。
至於說做主,好像真的沒有,都是我耶耶安排好的,上學,讀書,遊戲,吃飯……”
劉據打斷雲哲的廢話道:“知道我爲什麼不喜歡你耶耶嗎?”
雲哲搖搖頭道:“我耶耶曾經說過,他不是黃金做不到讓人人喜歡。”
“你沒有發現你耶耶跟我父皇很像嗎?他們都是一般的自傲,一般的固執,一般的無視他人!
他們自以爲聰慧,自以爲練達,自己爲目光深邃,什麼事情都要摻一腳,不論我們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在他們的眼中,我們的行爲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們不管我們曾經爲自己的事情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只要不符合他們的意願,就會一腳踢倒……
所以,我不喜歡你耶耶,不喜歡大將軍,不喜歡曹襄,他們與我父皇都是一類人,他們只想要我做他們的傀儡。
我不願意啊……我寧願做的不如他們做的那般好,我寧願做錯事情,只要是我自己的主張,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誰規定他們的做法一定是正確的?
誰規定我就不能另闢蹊徑,建立自己的功勳?
雲哲,我是大漢國的太子,不是他們豢養的一隻狗!”
雲哲一把捂住了劉據的嘴巴,將他強行拖到遠處,低聲道:“你瘋了?”
劉據癱坐在地上咯咯笑道:“我的母親把我最寵愛的一個西域胡姬,當着我的面用鐵刺刺死……我的太子妃如今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狄山被我母后打了整整十棍子,他有病啊……打的都吐血了。
郭解被我母親吊起來,四個靠山婦輪番用鞭子抽……血肉橫飛啊……
朱買臣沒有捱打,他的帽子卻被靠山婦當球一樣踢出了東宮,其奇恥大辱啊……哈哈哈,瑕丘江公已經八十六歲了,被靠山婦擡着丟出東宮……
其餘門客,驅趕的驅趕,殺的殺,可憐我從身毒國弄來的那些高僧,全部被我母親付之一炬啊……
我想跑,母親不許,還讓靠山婦繃大了我的眼睛,讓我眼睜睜的看着她羞辱我的人。
阿哲,去幫我告訴父皇,我受不了了……”
雲哲拍着劉據的後背撫慰了這個可憐的傢伙良久,就再一次走進了皇帝的書房。
劉徹躺在錦榻上閉目養神,雲哲嘆息一聲跪了下來。
“告訴劉據,這都是他做錯事需要付出的代價!”
“陛下,阿據……”
“他很可憐是不是?”
“是……”
“你問問他,堂堂的大漢太子居然混到被別人覺得他可憐的地步,難道就不從自身上找點原因嗎?”
“陛下,不能再懲罰殿下了,他快要崩潰了。”
劉徹揮揮手,示意雲哲出去,翻了一個身,面靠錦榻裡面,氣息悠長的道:“真是讓朕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