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回到家之後,摸摸兒子的腦袋就去了臥房,沒有吃飯就睡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醒過來。
雲哲在他的臥房外邊跪了一夜。
“你瘋了?”
雲琅衝着宋喬怒喝一聲就匆匆出了門,一把拽起雲哲,摸摸他冰涼的膝蓋道:“我這些年白教你了是嗎?”
雲哲哽咽着道:“我不能不娶藍田……耶耶,我知道我太任性,可是,我一定要娶藍田。”
雲琅扶着已經不會走路的兒子慢慢在院子裡挪動,一邊沒好氣的道:“廢話,當然要娶藍田,不但要娶藍田,還要過的幸福纔不枉你耶耶爲你幹了這麼多的事情。”
“可是,我們家的封地沒有了……家將也被削減了,涼州的場面也被封禁了……
還連累衛老祖沒了大司馬……曹伯伯沒了平陽縣,阿嬌貴人沒了一大半長門宮……”
“胡說,別沒事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衛老祖早就想退隱山林了,沒了大司馬的官職,說明他算是真正的全身而退了。
至於你曹伯伯的平陽縣沒了,是他活該啊,土豪劣紳當個沒夠,就算沒有你的事情,陛下也早就動手了,只不過找了一個讓你曹伯伯無法反駁的藉口罷了。
至於咱們家……嘿嘿,永安縣有產出嗎?那個破地方全是山地,春天干旱,夏天暴雨,秋天滿是蟲子,冬天大雪封山,那一年不是要用家裡的產出去救援百姓?
沒了多好啊,我們家不但沒有損失,反而會節省一大筆救災的費用。
咱們家的八百個家將本身就太多了,在你耶耶我當封疆大吏的時候是標配,如今回來當教書先生了,那裡還用得着八百家將?三百個都多啊。
涼州的事情就更加可笑了,涼州從來就不是咱們家的,是陛下交給你耶耶管理的,現在呢,該做的事情早就做完了,不回來難道說還要把你大師習放在那裡吃沙子?
聽你耶耶的,兩天後拿着文牒去找陛下求親,這一次他應該不會再阻攔了。
心裡面千萬不敢有任何愧疚的心思,好好地過你的日子,耶耶的損失不大,誰家耶耶娶兒媳婦不花費一筆呢,這是應該的。
以後可不敢這麼想,等你有了兒子之後,你會發現,你耶耶現在做的事情都不算什麼……”
雲哲覺得自己對不起家中所有人,對不起所有的親朋好友,甚至對不起那些人心惶惶的僕役們。
劉徹的作爲讓這個孩子非常的失望,他以爲自己已經獲得了皇帝的好感,也覺得自己是藍田最佳的夫婿人選,他甚至認爲父親去給自己提親應該是手到擒來皆大歡喜的事情。
他萬萬沒有想到過程居然會如此的曲折,如此的難堪。
雖然父親不斷的說這不關他的事情,他從心裡依舊非常的難過,他認爲自己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雲琅喜歡吃韭菜雞蛋餡的包子,今天早上,雲氏廚娘就做了最新鮮的韭菜餡包子,綠瑩瑩的韭菜被籠屜蒸過之後,就有淡綠色的汁液染綠了薄薄的包子皮,咬一口汁水四濺,最是鮮美不過。
雲琅一連吃了三個熱包子,才發現兒子一口沒動,就笑着用手擦拭掉剛剛咬包子的時候濺到兒子臉上的包子汁液,拿了一個包子塞兒子手裡道:“這世道沒有幾件事能讓你心想事成,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哦,叫做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更何況你這不算不如意。
多吃點,耶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只有美食才能讓我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吃飽了之後,耶耶就覺得這天下間就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住你耶耶。”
雲哲這才大口的撕咬起包子來,瞅着父親的眼神也變得清澈堅毅了許多。
早餐桌上只有這對父子,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的雲動對母親道:“我要去耶耶那邊吃。”
蘇稚怒道:“你耶耶跟你兄長說事情呢。”
雲動道:“男人的事情嗎?”
蘇稚道:“是啊,男人的事情。”
雲動大聲道:“既然是男人的事情,我爲什麼要跟你們一羣婦人坐在一起?”
說罷,就抱着自己的粥碗,來到父兄的餐桌上,將米粥放在桌子上,瞅瞅父兄,學着他們的模樣咬一口包子,再看看這兩個人。
雲琅並不因爲小兒子過來了就停止跟大兒子探討皇帝。
“陛下其實已經不能算作一個人了,他本身就是權力的象徵,權力的本質是什麼?
從字面上解釋,權爲權衡,是衡器;力是力量。權力,是平衡的力量、平衡的能力。
人爲了更好地生存與發展,必須有效地建立各種社會關係,並充分地利用各種價值資源。
這就需要人對自己的價值資源和他人的價值資源進行有效地影響和制約,這就是權力的根本目的。
但是權力也是人類社會維持運作的必然手段。當權力作爲力量的正當性失去後,往往會蛻變成赤裸裸的暴力。
陛下現在手中掌握的權力其實已經隨着他本人的變化而發生了一些蛻變,正在從衡器,變成一柄長刀。
我相信,在以後的日子裡,這柄長刀終究會染血的。
我同時還相信,長刀染血的過程不可逆轉,長刀最終一定會變成一柄屠刀,這世間的所有人,都將是這柄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雲琅說的話有些深奧,儘管他已經說的深入淺出了,對於年幼的雲動來說依舊太深奧了。
雲哲吃掉最後一口包子,緩緩地點頭道:“孩兒明白了,以後再面對陛下的時候,會把他看成是一個衡器,一柄刀子,不會再把他當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看。”
雲琅笑道:“歷朝歷代最靠近皇帝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任何人都概莫能外。
任何認爲自己已經掌控皇帝這頭猛獸的時候,恰恰就是他將要被吞噬的時候。
兒子,你一定要記住,皇帝就是一頭需要你餵養的猛獸,他不像老虎大王一樣會因爲相處的時間長了,就會把你看成同類,對你產生依賴之情。
皇帝這頭猛獸不同,他是永遠都喂不熟的一頭猛獸,只要他開始嗜血了,不管是誰都會被他吞噬掉。”
雲哲聽得連連點頭,雲動也有樣學樣,也跟着點頭。
雲琅嘿嘿一笑,就拉起小兒子的手道:“終於被耶耶抓住了,今天你休想逃出耶耶的手掌心,一整天都要陪着我。”
雲動笑嘻嘻的假裝發力掙脫,見不能達到目的,就仰起頭對雲琅道:“耶耶,我在山裡發現了一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
“一座溫泉!”
“哦?”
“溫泉裡有好多不認識的婦人在裡面洗澡,我往裡面丟土塊,她們居然罵我,我們今天去教訓那些婦人一頓可好?”
雲琅疑惑的瞅瞅站在邊上一張臉變得通紅的蘇稚,輕聲道:“下手輕一些,莫要給打傻了。”
別人家捱打的孩子總會哭叫兩聲,雲動偏偏就與別的孩子不同,明明被母親抓着耳朵,他依舊笑的很開心,對將要到來的皮肉之苦毫不在意。
雲哲站起身對父親道:“孩兒進宮去了,今天還有一些奏疏沒有整理出來。”
雲琅目送解開心結的兒子揚長而去,就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舒坦的伸了一個懶腰,擡起腳準備放在老虎大王的肚皮上,纔想起老虎大王跟着阿嬌去了長門宮。
阿嬌的腳正踩踏在老虎大王柔軟的肚皮上,老虎大王很想去用爪子去抓阿嬌襪子上繡的那兩隻栩栩如生的蝴蝶,幾次都舉起爪子了,每一次都放棄了。
阿嬌的臉色陰沉,並不是因爲長門宮被人拿走了一大半,而是自己的閨女藍田居然哭訴着說自己不嫁了。
“收起你的死樣子,雲琅遠比你想的開通,他這人啊,只要有目標了,一般就會把達成目標當做第一優先要做的事情,至於付出一點財產,權力,他是不怎麼在乎的。
財產,權力這東西其實就擺在那裡,只要我們想要,就一定能拿到。
我阿嬌的女兒要是因爲一點權力跟資財就變得萎靡不振,那才丟我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