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匈奴人,大漢帝國變得活泛起來了。
就像是獲得了新生,或者像是縴夫丟掉了纖繩,驢子去掉了重負,身體輕盈如燕,卻不知該向那個方向發力。
盛世中,第一個興盛起來的行當就是商業。
尤其是關中!
在太祖高皇帝準備在關中建都之時,從四面八方調集富裕人家入京的活動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是一種擴大關中經濟總量的一種手段,雖然,以前的皇帝並不明白他們這樣做對關中意味着什麼,只知道這樣做能快速的讓關中變得富裕,同時,也能極大的削弱地方。
現在,不用皇帝用詔令遷徙富戶了,只要是有錢人,最理想的居住地就是長安。
長安城是官城,沒有幾個人真正能住進去,而且,人們也不是很喜歡這座經常需要宵禁的城市。
陽陵邑里寸土寸金,想要在這裡落戶,一般富戶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錢。
於是,新豐市,細柳營就成了人們的主要集聚地。
而富貴城作爲全大漢設施最先進,最乾淨,生活最便利的城市,已經被大漢帝國的權貴們牢牢地把持住了。
城內人口不再增加,卻開放了城外的土地,於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圍繞着富貴城已經誕生了很多村莊。
世界都在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座皇宮。
隋越從水井裡提上來一桶水,邁着輕快的步伐將水倒進接雨甕裡,見大甕裡的小魚又有了足夠的遊動空間,蓮葉也慢慢舒展在水面上,這才用手帕擦一把汗水,坐在涼亭下納涼。
半年時間過去了,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期望皇帝能夠想起他,現在,他只希望皇帝能夠把他真正的給忘記掉。
或許,這是所有被貶斥掖庭宮之後的宦官們的一致心願。
見識過繁華,就能承受沒落的痛楚,繁華之地未必是良鄉,沒落之地也未必是絕境。
隋越的財產被鍾離遠保存下來了,所以他一點都不窮。
很早以前,他的侄子隋金就被兄長過繼在他的門下,所以,他也是有兒子的人。
隋金在富貴城購置了一座很大的宅院,也購置了一些商鋪,說不上是大富之家,卻也算是衣食無憂。
農家長大的孩子見識不多,好在還知曉孝道,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總有食物,換洗衣物送到掖庭宮,所以,隋越在掖庭宮也沒有吃什麼苦。
他在宮中唯一的朋友就是鍾離遠,不論是下棋,還是喝酒,品茶,都令人愉快。
在掖庭宮日子過的太過悠閒,隋越反而變胖了不少。
擡頭看看日頭稍微偏西,這時候,皇帝也該午睡了。
隋越就從屋子裡的搬出一張小桌子,放上兩個小板凳,泡了一壺茶,將棋盤備好,就等鍾離遠過來。
這些事情剛剛做好,鍾離遠就騎着一匹馬來到了掖庭宮。
也不打招呼,自顧自的坐在隋越的對面,從茶壺裡倒出一杯茶喝了一頓,才慢悠悠的道:“今日早晨,朝堂上快要吵翻天了。”
隋越笑道:“他們總是吵架。”
鍾離遠搖搖頭道:‘這一次不同,兒寬老賊要告老,提議桑弘羊就任大司農,被羣臣給否決了。”
隋越幽幽的道:“當年桑弘羊搶劫孔僅,東郭咸陽,炮製白鹿幣,搶劫錢莊,這些人應該記得清清楚楚。
每一樣都是爲陛下斂財。
好了陛下一個人,那就自然惡了羣臣,通不過也是自然,或者說桑弘羊這一生都休想成爲三公一類的官員。
他是官員中的異類,陛下支持他了嗎?”
鍾離遠搖頭道:“陛下現在很少下決斷,都是看羣臣爭論出一個結果了,才順勢而爲。”
隋越舉杯道:“陛下是真的迷茫了,大漢目前的局面太特殊,沒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鑑。
所以啊,以陛下的謹慎之心,他會再看看,等陛下心中有了大概的溝壑,也就該發動了。”
鍾離遠點頭道:“也是,陛下現在有的是時間觀察天下,再從中理出一個鮮明的脈絡出來。
反正大漢沒有了敵人。”
“沒有敵人了,你說我大漢強軍該如何佈置?”
“各歸大營就是了,反正大軍都是歸地方軍司馬指揮,大司馬,大將軍們回京之後就交卸了差事,現在在外的大軍不到十萬,算得了什麼。”
“咦?是你這樣看,還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這樣看?”
“兩者皆有,司馬大將軍從涼州歸來之後便告病在家,大行令也交卸了軍職,我大漢最精銳的細柳營,以及左大營兵馬重新回到駐地,接受軍司馬節制。
我大漢已經沒有了所謂擁兵自重的大將,大臣們的目光已經開始從外收縮回國內了。
就在今天,還有人建議削減邊軍數量,由州牧自籌少量邊軍,安定地方治安。”
“陛下答應了嗎?”
“沒有,陛下笑而不語,就把話題岔開了。”
隋越得意的往嘴裡丟一顆炒豆子嚼的嘎吱嘎吱的。
“指望陛下下放軍權,完全是白日做夢。
陛下就是靠我大漢強軍纔給我們打下來了一個太平世界,漢軍就是這個太平世界的基礎,無論如何陛下都不會輕易放手軍權。”
鍾離遠道:“已經開始削邊軍了,涼州牧手中可用之兵只有衛將軍府衙牙兵的六成。”
隋越笑道:“君侯是不同的……”
劉徹睡覺的時候,一般沒有人敢打擾,他一向喜歡夜間辦公,所以,白日裡必定會酣睡一個時辰。
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輕易不會改變。
今日也一樣,只是,安寢之後,皇后欲言又止的模樣中就讓他起了好奇之心。
“雲琅斬殺了武威軍司馬吳彤!”
衛氏猶豫再三,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劉徹躺在牀上,用一隻手撐着腦袋饒有興趣的對衛氏道:“吳彤把涼州牧的命令當成耳旁風,不殺他殺誰?”
“姜環掛印辭官了。”
“哦,無法無天,交付有司處置就是了,怎麼,你想爲姜環求情?”
衛皇后搖搖頭道:“妾身總是想不明白,永安侯與太子之間並無大惡,爲何他們中間總是會起糾紛呢?”
劉徹冷笑一聲道:“因爲利益,還要朕說的更清楚一些嗎?“
衛皇后苦笑道:“有機會聽您解析朝堂,妾身如何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劉徹坐了起來,平靜的看着衛皇后道:“雲氏是大漢國的新貴,而且是實力最大的一個新貴,太子也是新貴,是未來權勢最大的一個新貴。
在舊有的利益已經被我們刮分乾淨的情況下,太子必然會走跟雲氏方向一致的道路。
偏偏雲氏並不想依靠太子,所以,他們之間起衝突是必然的事情。
太子想要迅速強大,沒有云氏幫助他做不到。
就目前而言,雲琅還算剋制,算是給足了太子這個儲君顏面。
有時候朕都感到奇怪,太子爲何如此急躁?”
衛皇后見皇帝似乎有些動怒,連忙攙扶皇帝躺下,輕輕搖着蒲扇給皇帝納涼。
“莫要動怒,一動怒您就沒法子入睡了。”
皇帝冷哼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等皇帝睡熟了,衛皇后就離開了皇帝寢宮,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椒房殿。
喚過大長秋吩咐道:“傳我旨意,命太子潛心讀書!”
大長秋答應一聲,然後輕聲道:“太子殿下已經從中尉府提走了姜環。”
衛皇后道:“姜環無足輕重,陛下不在意,他取走就取走吧,不管怎麼說,以據兒那個薄涼的心性,能想起保護自己的部屬實屬不易。”
大長秋躬身道:“是不能不救,狄山以性命威脅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這才做出救援姜環的舉動。
奴婢聽說,太子殿下起初對姜環,吳彤二人極爲不滿,說他二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衛皇后哀嘆一聲道:“君王才能做這樣的取捨,他還只是太子,籠絡人心還來不及呢,這個時候,爲何還要駁斥忠心耿耿一心爲他考慮的部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