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丟出長門宮的張安世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就遺憾的離開了。
阿嬌手裡足足有價值九千萬雲錢的貨物憑證……等到明年秋日收割的時候,她又能用貨物裝滿長門宮空空如也的倉庫了。
她用兩千萬雲錢加上自己的信用,從錢莊收割了大量將要到付的大額存單。
這些存單的主人不是大富之家,就是大商賈,很多人之所以將銀錢存進富貴錢莊,大漢錢莊,目的就是爲了生利息。
所以,只要這些人不去擠兌,錢莊剩餘的銀錢,足夠支應那些需要銀錢週轉的商戶以及平民所需。
抵押物,就是長門宮周邊廢棄多年無用的土地!
上林苑中,最宜居的土地就是長門宮以及富貴城周邊,現如今,這兩地已經有了合攏的跡象,而中間位置,便是長門宮,雲氏莊園,霍氏莊園,曹氏莊園,李氏莊園。
以前的時候,長門宮何曾缺少過錢糧,所以,喜歡安靜的阿嬌從來就沒有把長門宮以北的地方做過任何開發。
她喜歡那一邊荒草萋萋的模樣,這讓她可以不忘記長門宮當年冷僻的光景。
而這片荒地——東西從渭河邊到驪山,南北足足有十里!
富貴城的土地是不用想了。
如今,城裡擠滿了大漢國的有錢人,堪稱寸土寸金。
所以唯一能容納這些人的地方就是長門宮邊上的那塊荒地。
當那些富貴人家以及大商賈在聽說,錢莊把他們即將到付的存單全部交給了長門宮,而長門宮的抵押物居然是那塊土地的時候,他們就從心底裡希望,阿嬌還不上那些錢……
阿嬌告訴那些人,這些錢她準備再用一年,年息兩分,到時候如果還不上,就把那塊荒地分塊給他們抵賬。
長門宮往年從來都只有給大家散財的時候,那裡有過借錢的時候,這一次如果不是爲了支應陛下北征,阿嬌貴人掏空了長門宮,否則,何至於拿他們的那點錢財。
而北征……匈奴人都已經從北海老巢逃跑了,司馬大將軍,大行令李息他們正在荒漠上追趕匈奴人,驃騎大將軍,衛將軍正在敦煌堵截呢,勝局已定,哪裡會有什麼戰敗的風險。
所以……那些不急着用錢的人,都喜歡把存單交到阿嬌手上,衷心希望阿嬌貴人錢再少一些,沒有還錢的希望……那樣的話,他們就能在長門宮以北安之家業。
這一切自然建立在阿嬌是個說話算話的人,而阿嬌這個人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沒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
金碧輝煌的長門宮上被阿嬌塗上了一層厚厚的金粉——純金粉!
這是皇帝答應給她建造金屋,而後來沒有建造的後果。
“等皇帝窮的沒有銀錢使用的時候,就能刮長門宮上的金粉支應……”
這是大漢國中最雋永的情話,也是奠定阿嬌雖然只是一介廢后,卻可以讓世人歌頌的主因。
“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陳阿嬌。”
這是全大漢國百姓最殷切的希望……
當然,阿嬌自然沒有把自己喜歡的荒地讓那些沒名堂的人在上面修建宅子,這樣做會影響她的心境,她需要那片荒地來證明自己不堪的過去,人不能忘本!
至於那些人的錢,阿嬌當然不會賴掉,雖然她有賴掉的本事,卻不會這樣做。
錢莊裡,不但有大量的存單,還有更多的借據……
因爲本金被抽調一空的原因,子錢家韓氏,熊氏,錢氏,雲氏,就只能咬着牙認虧。
錢莊抹掉借貸方的利息,希望他們提前還錢,卻沒有多少商家願意,他們堅持還錢就要等到日子才還,有些人甚至暗暗高興,一旦錢莊倒閉了,他們說不定就不用還錢了。
結果,阿嬌用到付的存單,買下了錢莊的借據!
所以,阿嬌就成了大地主,大鹽商,大絲綢商,大皮貨商,以及她需要儲存的所有貨物生產者的債主。
等借據到期的日子,他們就會發現,阿嬌很霸道,自己沒法子用銀錢來還貸,只能用生產的貨物抵賬……
兩頭吃下來,阿嬌讓自己龐大的女子帳房先生羣計算過,中間有四成利!
整個交易結束的時候,大家都沒有見到多少錢,而貨物的流轉卻不受影響。
中間吃虧的是錢莊!
而錢莊因爲大股東跑了,資本縮水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劉徹拿走的六十萬金,本身就是錢莊留存下來應付這種擠兌狀況的一種保證。
現在,這種保證變成了各種單據,錢莊的運行並不受影響,那些數量龐大的子錢家也不會家破人亡。
最重要的是,錢莊終於變成他們自己的了,可以自己說了算!
不再是皇帝豢養的一羣狗。
這是他們只敢在夢裡幻想一下的場面……
如果皇帝這時候再用金子去市場上購買貨物,他一定會驚奇的發現——貨物很貴,且購買不易。
他失去了六十萬金帶來的龐大利息收入,畢竟,在桑弘羊抽回那些本金的時候,是沒有考慮利息的,也就是說,放貸出去的錢,全部都是子錢家自己的錢,子錢家們平白多出了很多利息。
這些利息沒人敢拿,除過被劉徹虧欠了大量錢財的阿嬌!
在用更多的錢財收購到比往年更少的貨物之後,劉徹有一天可能會驚奇的發現——阿嬌變得更加富有了。
十二月初五日!
這是一個普通的錢莊開門的日子。
桑弘羊早早就來到了錢莊雲集的富貴城。
在富貴城金水街對面的一座茶樓上,他特意找了一個臨窗的包間。
只要打開窗戶,就能看到對面數之不盡的金碧輝煌的錢莊。
如他所料,今日的金水街上人頭涌涌,大部分人都擠在錢莊門前,等待錢莊日出開門。
錢主簿不慎落水死了,這讓桑弘羊多少有些孤獨。
如果跟隨了他十年之久的錢主簿不死,這時候一定會乖巧的詢問他:大夫今日容光煥發,可有喜事臨門?
這時候桑弘羊一定會咳嗽一聲,擺擺手道:無他,昨夜睡得安穩罷了。
錢主簿自然不會相信,一定會鄭重的向他賀喜,而他只會笑而不答。
這是一種雅趣!一般人無法品味其中的滋味。
把錢莊沒錢的消息傳遞給大嘴巴郭舍人的人,正是錢主簿,再被桑弘羊追究之後,就投水自殺了。
所以,錢主簿不能復活。
桑弘羊早在兩日前就已經把這個驚天噩耗告知了關係最好的子錢家韓氏,韓式的主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昏厥過去了。
在表示過歉意之後,桑弘羊就離開了,這是一場泄密事故,官府已經有人用命做出了賠償。
不論子錢家心中有多麼的憤怒,也不能再說官府的不是。
太陽從東方緩緩升起,陽光從富貴城高大的屋頂上,逐漸灑落在街道上的時候,街上的人羣開始蠢蠢欲動了。
穿着精幹,漂亮的束身綢衣的錢莊活計從側門出來,先習慣性的朝等候在門外的人笑容可掬的拱拱手,道一聲辛苦。
然後就打開了錢莊寬闊的大門。
等候在門外的人羣,轟的一聲,就闖進了錢莊的大門。
桑弘羊微微一笑,用茶碗的蓋子輕輕刮一下茶水上的浮沫,喝了一口金黃的茶水,自言自語道:“以前,是這些碩鼠在吸我大漢百姓的血,今日,終於輪到大漢百姓吸這些碩鼠的血了。”
日上三竿的時候,桑弘羊喝的茶水早就淡而無味了,此時此刻,即便是桑弘羊也開始佩服對面的那些錢莊夥計了。
面對洶涌的人潮,他們依舊井然有序的安頓着門外等候的客人。
大冷的天裡,總有一碗熱茶供應,不論客人顯得多麼的焦急,他們依舊溫言勸說每一個客人,錢莊不會讓任何一人的錢沒了着落。
事實上也是如此,桑弘羊親眼看到,很多客人進門之後不久,就揹着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出來了。
這說明,錢莊還在垂死掙扎。
可是,還有很多客人進門之後,並沒有帶錢出來,而是瀟灑的揹着手瞅瞅擁擠的人羣,發出一聲奇怪的笑聲,而後就離開了。
開始的時候,背錢出來的人很多,後來,就逐漸在減少,再後來,越來越少……
人羣的情緒似乎也在逐漸平息,到了傍晚時分,錢莊門前就不再擁擠了,與往日別無二致。
太陽的光芒離開富貴城城牆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活計,捶着腰,關上了大門,然後又從側門出來,將兩隻巨大的燈籠掛在錢莊大門前,就等着天黑時分點亮他。
桑弘羊的肚子骨碌碌的叫,他喝了一天的茶水,粒米未進……這裡沒有出現他期望的場面。
僅僅是一個繁忙的錢莊日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