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奢華的儀仗也掩飾不了懷化公主的悲傷。
再兇狠的報復,也找不回懷化公主失去的五十年歲月。
雞皮鶴髮,遍體鱗傷的身體,即便是用心裝扮,也不如那個十六歲嬌憨少女的模樣。
沐浴過後的懷化公主,顯得金碧輝煌,顯得富貴奢華,顯得高高在上,前來迎接這位公主的王公大臣們依舊沒有笑顏。
懷化公主倒是非常開心。
這位命運多舛的公主,多自己的將來充滿了希望,在她喋喋不休的表述中,所有人都發現,她似乎將自己帶入到了遙遠的五十年前。
她相信,自己的耶耶在等她回去,自己的母親在等她回去,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在等她回去。
似乎只要回去,她的生活就會重歸往日的幸福美滿,她希望自己剛剛纔經歷過的五十年悲慘歲月不過是昨夜做的一場噩夢。
從華鎣的口中衆人得知,自從來到了匈奴地,懷化公主就把自己鎖進了夢境,認爲自己遭遇的所有苦難都是夢,只要醒來,美好的一切都會向她張開臂膀。
這也是她在遭受了非人的凌辱,虐待之後還能活五十年的原因。
整整五十年,華鎣從未將自己的公主從夢境中喚醒過。
所以,當一個老嫗用少女的方式打扮自己之後,就迎來了轟天的喝彩聲。
衛將軍永安侯雲琅用‘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來形容懷化充滿活力的美麗。
平陽侯曹襄瘋狂的大叫——‘侍兒扶起嬌無力,正是新承恩澤時’來歌頌懷化沐浴後的媚態。
五大夫東方朔進言曰——今日方知婦人之美可以撼天動地。
司馬遷激動地淚流滿面當場掏出自己記錄史書的本子,將以上勳貴們的言辭一一記錄,並對懷化公主表達了無上的敬意,發誓要寫出新的歷史詩篇——出塞公主傳。
至於宦官之王——隋越,則高傲的爲懷化公主戴上了一幕面紗,皇家公主的美麗不能爲俗塵沾染。
至此,懷化公主似乎忘記了自己遭受的苦難,如同一個少年公主剛剛被人讚譽之後一般嬌羞。
當她與宮女華鎣相擁着在綿軟的如同雲彩一般的絲被中睡去之後。
喧鬧聲就慢慢冷落了下來。
雲琅,曹襄,東方朔,司馬遷,隋越,趙培,霍光,蘇稚等人臉上沒有半點睜眼說瞎話的慚愧。
神色一個比一個冷厲。
“我剛纔說的是真話,誰有意見?”
雲琅的神色極爲不善。
曹襄連忙道:“我剛纔說的,就是我親眼見到懷化公主的模樣,沒有人有意見吧?”
東方朔捋着鬍鬚道:“某家只恨自己詞窮。”
司馬遷苦笑道:“我請教諸位之後,記錄下來了一段史實。”
隋越冷笑道:“她值得某家爲她造夢,而且會把這個夢永遠製造下去。”
雲琅喟嘆一聲道:“受盡苦楚五十年,就讓她餘下的歲月裡享盡人間寵愛吧!”
雲氏的馬車輕快的走在黃土路上,幾乎感受不到多少顛簸,來的時候旗幟招展,氣勢如虹,歸去的時候,每個人的心頭似乎都壓着一塊磚石,沉甸甸的。
懷化公主的父親,母親,以及兄弟姐妹早在景皇帝時期就因爲七國之亂死於戰火。
這樣的消息自然是不能告訴她的。
等懷化公主回京之後,劉徹有的是辦法把懷化公主的夢境繼續造下去。
沒人敢把這個夢戳破,一旦戳破,懷化就會死,大漢國最後的贖罪機會就會消失。
不管如何,大漢國總算是迎回來了她的第一位公主。
衛將軍大營屯聚姑臧城,這是原本就制定好的軍略,前軍校尉李勇帶着一部分糧草,繼續向陽光挺進,那裡是霍去病大軍的前進基地。
他的大軍在陽光的主要軍事目的就是清掃出一片安全區域,然後由雲琅來聚集當地的胡人,漢人,形成一兩座新的城池,最終成爲大漢國派遣官吏統治本地的基礎。
河西走廊乃是軍事要地,一旦此地形成官治,對於防範異族入侵至關重要。
所以,霍去病在前方劫掠如火,雲琅在後方不動如山,一動一靜的目的,就在於將偌大的河西徹底的收歸大漢版圖。
雲琅相信,此時時刻,不論是大將軍衛青,還是大行令李息以及後將軍公孫敖,正在奮力的向北海進發。
如果不出意外,匈奴人就會離開北海一路向西,這個時候,就要輪到霍去病在西北地進行圍追堵截,直到將匈奴殘部消滅在戈壁上。
計劃是精準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向這個方向進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雲琅不以爲在強大的漢軍面前,匈奴人還能跟前世一樣,跟漢軍在北海地廝殺的難解難分。
早在雲琅出發之前,偉大的博望侯張騫提前離開了長安,這一次,他的屬官中有蘇氏的次子蘇武,一個揚言要用一柄劍就讓番邦全部臣服在天子腳下的驕傲少年。
清晨,雲琅被雞鳴聲喚醒,蘇稚依舊睡得慵懶,離開蘇稚的糾纏洗漱之後,雲琅就來到了這座破舊大宅的前院。
一隻羊從他的面前懶洋洋的走過,沒有一點身爲午餐的自覺。
霍光赤裸着上身,剛剛練武完畢,一柄長矛拖在身後,上面還插着一隻野雞。
見師傅出來了,就連忙披上衣衫,指着長矛上插着的野雞道:“練習長矛的時候自己飛過來的。”
雲琅笑道:“這裡偏僻,適合公主靜養身體,別不滿意。”
霍光搖頭道:“不是不滿意居住的地方,是不滿意您派趙培去做的事情,這件事弟子也很想做。”
雲琅揹着手擡頭看看剛剛升起來的太陽輕聲道:“治理蠻荒歷來是以殺戮爲突破口的。
你的身份不容你揹負屠夫之名。
咦?聽你話裡的意思,趙培已經回來了?”
霍光點點頭道:“凌晨時分回來的,整個人都成血葫蘆了,從馬上跳下來還抖了一地的血沫子,看着就噁心。”
雲琅指指霍光,就匆匆的去了帥帳,趙培一定想要跨功的,這是一個將士能在主帥面前展現的最好的形象了。
果然,趙培雙手杵着一杆大戟,站在那裡不斷地打盹,聽見雲琅的腳步聲傳來,立刻抖擻精神,把身子站的筆直。
雲琅圍着趙培轉了一圈溫言道:“可否受傷?”
趙培笑道:“毫髮無傷,身上的血都是奴賊的。”
雲琅滿意的點點頭又問:“戰損幾何?”
趙培的神情微微一黯,低聲道:“戰死一十七人,傷七十一人。”
“戰果幾何?”
趙培立即有了精神,連忙道:“陣斬三百四十七名奴賊,殺降一百三十三人。”
雲琅不顧趙培身上的血污,拍拍的肩膀道:“軍功記錄在冊,將軍辛苦,下去休息吧,以後戰事還多,就仰仗將軍了。”
趙培驕傲的看了霍光一眼,施禮之後就退下了。
“兩千羽林,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埋伏襲殺一支不足五百人的匈奴牧人,居然戰損半成,師傅,這樣的蠢貨您還要重用麼?”
霍光憤憤不平。
雲琅看了霍光一眼道:“合格的將軍都是用死屍餵養出來的,慢慢會好的。”
霍光見師傅不搭理自己,就匆匆的跟上來,低聲道:“您是想削弱咱們軍中的羽林力量?”
雲琅停下腳步,想了一下道:“你有這個心思?”
霍光打了一個激靈,連忙道:“不敢有!”
雲琅沉聲道:“永遠都別有這個心思,否則,第一個要殺你的人,就是你的師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