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四年的春節來的格外的晚。
不是因爲急切過新年,才覺得晚,而是大漢的皇帝劉徹,將春節整整延後了兩個月。
以前的時候啊,按照始皇帝定下的規矩,大家十月份就開始過春節了。
大漢皇帝劉徹認爲,天下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漢家雄風已經蓋壓天下,舊有的規矩需要用新的規矩來替代。
於是,落下閎、鄧平這兩個奸臣就按照皇帝的指示重新制訂了《太初曆》,於是,孟春正月爲歲首這個習慣就流傳了兩千多年。
春節不下雪,總覺得沒有什麼過節的氣氛,好在,在年三十的那天,一場小雪如約而至。
白雪遮蓋了羣山,遮蓋了大地,也自然遮蓋了很多垃圾。
南山坡上依舊漆黑一片,即便是下雪也沒有辦法遮蓋那裡的模樣,滿目瘡痍不是這點白雪就能遮蓋的。
雲氏的大女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一把火就把南山坡上的草木燒的一乾二淨,聽說,她還動用了好幾百家丁,用滾開的水,把南山坡細細的澆灌了一遍。
富貴縣官員找上門來的時候,被憤怒的雲氏謁者平頌揮舞大棒追趕了足足兩裡地。
還親口告訴富貴縣的官員,想要捉拿放火燒山者,找他就好,敢牽涉到大女,他就帶着家丁將富貴縣的縣衙也一起燒掉。
這是雲氏難得的硬氣時刻。
很奇怪,向來平易近人的雲氏此次難得的開始不講理了。
而且是從上到下沒有一個講理的。
雲琅剛開始知道這件事之後,抱着哭泣的閨女長嘆一聲。
霍光知道這件事之後,把自己一個人鎖在雲氏的寶庫裡待了整整一夜,出來之後,就變成了一個溫潤的君子,再無虎視鷹揚的模樣。
劉徹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無聲的大笑了良久,然後就告訴那些彈劾雲氏的御史,此事作罷。
“只不過燒了一片荒地而已,這也人還沒完沒了了。”
阿嬌見皇帝心情不錯,送上奶酪的同時,就嘀咕了一句。
劉徹不喜歡奶酪的奶腥氣,架不住阿嬌硬是要他吃,也就皺着眉頭吃了一塊。
擦乾淨嘴巴之後道:“不是南山坡那點事,是他家的謁者過於霸道,今天敢燒了富貴縣衙,明天就敢燒陽陵邑,膽子再大一點就敢燒長安城了。
不給一點懲處,說不過去。”
阿嬌道:“小孩子的一點小心思而已,那些人值當大做文章嗎?”
劉徹笑道:“這就是朕爲何會把這件事捂下來的原因。”
阿嬌笑道:“赤條條無牽掛的人才是陛下要擔憂的人,至於那些拖家帶口的,都該是您敲詐勒索的對象是吧?”
劉徹攤攤手道:“朕從不用那些沒心沒肺的人,雲家小妞,如此留戀父親,不願意她父親遠征,這對朕來說就是一個好現象,朕就能放心的把大軍交給他,至少他還會回來的。”
劉徹在阿嬌面前說話,越來越不喜歡僞裝了,畢竟,兩人什麼醜陋的樣子沒有在對方面前出現過呢?
他也喜歡有這樣一個可以隨心所欲說話的人。
匈奴人不過年。
因此,當金日磾拄着柺杖悲壯的在雪地上一步一挪的來到雲氏書房,見到霍光之後,就拍拍柺杖道:“等我傷好了我們再較量一下。”
霍光貼心的將金日磾扶到椅子上坐下,笑眯眯的道:“我不會再打你了,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吧。”
金日磾青一塊紫一塊的臉皮微微抽搐一下,然後艱難的道:“你把我打成這個樣子,然後再給一個笑臉,就要我把過往全部忘掉?”
霍光揹着手輕聲說道:“何師傅說我的武藝已經練到了入微得的境地,今後要做的就是繼續磨練,只要勤練不輟,遲早會達到武道宗師的地位,那時候的我,基本上就是無敵的。
而你的錯過了練武的黃金年紀,小的時候跟別的匈奴孩子撒野就是你練武的方式,卻不知道這世上的武技理論已經上升到了一個很高的地步。
你不知道人體的構造,不知道出拳打在人體那裡會造成最大的殺傷效果。
你不知道人體運轉的秘密,更不知道如何在最節省力氣的情況下對敵人作最大的殺傷。
金日磾,別怪我說匈奴人是蠻夷,不是我看不起你們,而是在事實上,你們還處在蠻荒狀態中。”
金日磾看着霍光喃喃自語道:“落後就要捱打?”
霍光認真的對金日磾道:“金玉良言,落後就要捱打,而且是白白的捱打。
我年輕的時候你打不過我,我壯年之後你也打不過我,等我老邁了因爲懂得調養的關係,一定會老邁的比你慢,所以,你還是打不過我!
既然你總是打不過我,不如把這些事情忘掉,對你好,我才這樣說。
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霍光表現出來的善意,在金日磾心中掀起了萬丈狂瀾,他現在很想用一柄鐵錘砸爛霍光那張僞善的面孔,在把湯湯水水丟進茅廁裡。
然而,理智告訴他,霍光的這些話裡,沒有一句假話,都是真真實實的東西。
可就是這種殘酷的真實,才讓金日磾心中升起一陣悲涼意。
他已經是匈奴人中難得的猛士了,面對霍光這種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一想到霍光身後還有一個有狐狸之名的師傅,一個有戰神之稱的哥哥,他的心就哇涼哇涼的,沒有一絲暖意。
“好吧,我原諒你了。”
這句話從金日磾的口中說出來,每個字似乎都有千斤重。
霍光鄭重的拱手施禮道:“多謝!”
金日磾見霍光準備了很多廢紙就打算離開書房,就好奇的道:“你要這麼多廢紙做什麼?”
霍光瞅着遠處的閣樓溫柔地道:“阿音上一次把南山坡燒的不夠徹底,我準備用廢紙做引子,把山坡再燒一遍。”
“你們燒南山坡做什麼?”
“阿音想要燒,我就幫她燒,她不喜歡南山坡上有青草萌發。”
金日磾哈哈大笑起來,指着霍光道:“真是愚不可及,冬日燒荒,來年野草更加的茂盛。”
看着金日磾的笑臉,霍光嘿嘿笑道:“你不懂,你不懂,你們匈奴人永遠都不會懂……”
霍光走了,金日磾在想霍光臨走前那一道落在他身上的憐憫的目光。
張安世進來了,金日磾還是沒有想通,就直接問道:“你大師兄發瘋去燒南山坡的事情你知道吧?”
張安世點點頭道:“當然知道,我也想燒,可惜啊,兒殷沒有那種讓我去燒南山坡的心思。”
金日磾的沉默片刻道:“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理解的嗎?”
張安世鄙夷的上下瞅瞅金日磾道:“你是春風路上的王者,就好好的當你的王者,那些前凸後翹的貴婦還等着你去安慰呢,不要想這些可以給精神帶來極大享受的事物,你學不來,也做不來。”
金日磾依舊迷惑,翻開一本書覺得沒有意思,霍三作業本上的題目也索然無味。
打開南邊的窗戶,他就看到了遠處的南山坡。
南山坡上黑煙陣陣,霍光這該是動用了火油,金日磾極目遠望,隱約能看見一個青衣少年跟一個黃衫少女,正在用推擠一種粗大的竹子,然後就有黑色的火油從竹子裡噴出來,帶起來了一條熊熊燃燒的火龍。
同樣的場景雲琅也看到了,他輕嘆一聲對宋喬道:“你說這孩子燒掉南山坡到底是爲我呢,還是爲了那個混蛋?”
宋喬輕聲道:“南山坡上第一株青草露頭之時,就是夫君出征之日,要燒,也該是妾身去燒。”
雲琅皺着眉頭道:“這就是說,阿音之所以燒南山坡就是爲了那個小王八蛋嘍?”
宋喬苦笑道:“女大不中留,您前兩天不是才說過這種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