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推着一輛精緻的四輪小車,霍仲孺坐在車子上頻頻的向鄉鄰們問好,原本蠟黃的臉,此時也多了一絲紅潤,心情舒暢至極。
這些天,霍仲孺帶着霍光拜訪了所有霍氏族人,讓所有人知道,他死之後,霍光就是霍氏的新主人。
這樣的行程是非常疲憊的,霍仲孺拖着病體卻感受不到勞累,事無鉅細都安排的井井有條。
“兒啊,你莫要看今日拜會的人都不過是一些胥吏,可就是這些人才是真正管理長安,陽陵邑,乃至關中的人。
在大事上他們自然不能左右,可是到了具體的小事上,真正做主的人是他們。
尤其是左十八這個人,是你耶耶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才結交到的人。
在這十五年中,你耶耶花在他身上的錢,不下三十萬,雖然算不得多,可是,每一次都用在了刀刃上,因此,左十八欠我家很多。
這個人是廷尉府的獄吏,我兒不可輕用此人,一旦要用此人就要用到極處。
他會用命來還我們的人情。”
霍光點頭道:“確實很有用。”
霍仲孺笑道:“你耶耶雖然當了一輩子的胥吏,也有自己的門路可走。
我霍氏出身於長平公主門下,只從長平侯曹襄開始精簡家族勢力的時候,耶耶就趁勢從長門門下退出,並且將分離的時間向前推了十五年,也就是你出生前一年。
那時候戶籍簿冊全是竹簡,混亂不堪,不像現在這麼整齊,耶耶還是有手腳可以做。
以前的時候耶耶就擔心長平一門可能會衰落,就做了很多的準備,結果,長平侯曹襄的病好了,且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讓你耶耶的好多準備都成了東流水。
不過也好,那些人還是有些用處的,你師傅與長平侯親密無間,看似不會出問題,可是呢,只要出問題就是驚天大事。
這年頭,誰信得過誰啊,多一個準備總是有備無患。”
霍光皺眉道:“此事還有人知曉嗎?”
“哪裡敢在你大哥面前說啊,要是說了,他第一時間就會提着刀子宰殺掉那些人。
事情是我做的,你看着用,不能用就不要聯繫。
這些年你拿來的錢呢,耶耶其實沒有亂花,在秦嶺下的盩厔縣購置了一處莊子。
霍夫在那裡看着呢,這些年只有投入沒有產出,幾乎掏光了你耶耶的家底。
如果不是因爲實在是太困頓了,耶耶也不至於打你母親的那點積蓄的主意。
你哥哥性情剛烈,寧折不彎,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會把所有人都得罪光的,一旦有事就是天崩地裂啊。
讓你求學雲氏,其實就是想着擡高你的起點,起點是高了,可是呢,雲氏這些年風雨飄搖的,看似門第高貴,最大的危機來自於陛下的信任,陛下對雲氏的心思不明,所以呢,雲氏也就是一個福禍未定的家族。
不論是你哥哥,還是你,都需要一個可以歇歇腳的地方,這就是你耶耶爲什麼要在盩厔縣安置莊園的原因。
這個地方就不要告訴你師傅了,這是我霍氏的私事。”
霍光的鼻子酸的厲害,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霍仲孺回過頭瞅着兒子道:“你好久沒有回過家了,而云琅待你又如同親子,當耶耶知曉,雲琅居然把西北理工完全交給你之後,耶耶就絕望了,以爲永遠的失去了你。
又不敢直接問你,擔心招來殺身之禍,然後……然後……就有了很多昏悖之事!”
霍光擦拭一把眼淚笑道:“孩兒好快活啊……”
霍仲孺嘿嘿笑道:“耶耶也很快活,知道不,當耶耶知道你師傅沒有要你入贅成爲他家的贅婿,而是要自立門戶,娶妻生子,耶耶更快活啊……哈哈哈,雲氏嬌嬌女你一定娶到手,一旦娶到了雲氏大女,你獲得的不僅僅是驪翁主的封地,還有卓氏在蜀中的大片基業。
人財倆得,這纔是娶妻子的最高境界。”
霍光嘿嘿笑道:“放心,屬於阿音的財產孩兒一定不會放過,您最好能多活幾年,就會看到這一幕!”
說罷,父子兩人對視一下,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霍光後悔的心都要碎掉了……這些年自己太過癡迷西北理工的學問了,卻忽視了自己這個患得患失極度小心眼的胥吏父親。
他忽然覺得,從根本上來講的話,母親的死其實是他霍光造成的,如果他能多回來幾次,多跟自己這個卑微的胥吏父親說說話,父親何至於此……
蘇稚傻傻的看着母親給弟弟哺乳……
蘇煥一臉的無奈,卻不得不把腦袋靠在母親的胸前,接受她的愛意。
母親的臉上再也沒有往日呆滯猙獰的模樣,也不再狂躁的大喊大叫,她最心愛的兒子回來了……她就想把最好的都給他。
女人哺乳的模樣該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一幕,蘇氏臉上的模樣就是如此。
“挺好的,蘇煥遭受了可怕的磨難,這時候有人全心全意的疼愛他,多少能消磨掉他心中的恐懼感。
岳母雖然腦子壞掉了,還是能認出兒子,這就太難得了,雖然行爲不那麼妥當,有蘇煥在,我覺得她會好起來的。”
雲琅確實覺得挺好的,蘇煥成了已經傻掉的岳母的大玩具,對兩人都好,至少,在他們的世界中,兩人相互扶持安慰可以相對快活的活下去。
謝寧匆匆的趕來了,他很緊張。
雲琅考慮再三,還是接見了他。
才見面,謝寧就低聲道:“:此事當真?”
雲琅道:“你沒有察覺嗎?”
“謝氏這兩年開始大富大貴,這超出了我父親的俸祿以及家業的收息太多,我問過父親,父親要我滾,還說我見不得他好是來詛咒他,盼他早死好接收謝氏的。”
謝寧多少有些痛心疾首的模樣。
雲琅挑起眉頭道:“快跑!”
謝寧苦笑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能跑那裡去?”
“陛下正在整合玉門關,陽關的障塞尉所屬,希望能夠利用這些熟悉邊關的將士們,組合出一支斥候大軍,爲明年大軍出關做嚮導。
陛下徵求我們意見的時候,我建議趙破奴爲首領,你爲副貳將軍,去病同意了,大將軍也同意了,雖然還有些人反對,問題應該不大。
如果你親自上本去爭取這個位置,就能通過結果知道陛下到底是不是要對你父親下手了。
也能窺探一下陛下對你的看法。”
謝寧立即起身,對雲琅道:“我這就去長門宮求見陛下。”
雲琅嘆口氣道:“可以告訴陛下,我,去病,阿襄,阿敢都願意爲你作保。”
謝寧笑了,用力的捶了一下胸口,就大踏步的走出去了,對他來說,早日迎接命運的審判,也比無休止的等待下去更好。
雲琅很希望謝寧會有一個好的結果,劉徹最見不得那些躲在暗處幹蠅營狗苟之事的人。
他的膽子很大,只要欣賞你,就敢委以重任,哪怕他處置謝長川的心意已定。
他似乎有一種天真或者說狂妄的看法,只要是他看中的人,就會沿着他安排的道路走下去。
雲琅現在很怕見到司馬遷,這傢伙就住在雲氏,偏偏不爲雲氏說一點好話。
上林苑大掃蕩的事情被他事無鉅細的全部記錄下來了,沒有帶半點私人情感。
儘管他認爲此次大掃蕩是必須要進行的工作,給雲琅的評語依舊是——狡獪,好殺!
這就沒法好好說話了,不過呢,跟司馬遷說話,總是讓他心裡安定,充滿了榮譽感。
如今的司馬遷,才真正有了幾分大漢史官的風采!
“沒一個是安穩的啊……”
雲琅長嘆一聲。
坐在雲琅對面烹茶的司馬遷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是陛下保持朝廷活力的一個法子。
如果朝堂上總是同一批臉孔,你讓朝堂如何能有新意呢?”
雲琅喝了口茶水道:“過程殘忍了一些。”
司馬遷笑道:“即便如此,世人依舊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