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秦朝的秦,立國的立。
漢取秦而代之,秦立能頂着這個犯忌諱的名字在大漢朝活到十二歲,不單因其父秦廣爲三品長置中領軍,掌宮中禁衛,更因其名字乃是先帝漢孝文皇帝劉恆所賜,取立身立言立德之意,可謂榮寵至極。
秦氏一族原屬關中奴籍,無姓氏,以奴代之。秦將王賁率軍滅齊之際,其祖奴獲作爲僕役,曾隨侍秦皇嬴政。
適逢齊國稷下學宮招募數百遊俠,手持強弓,埋伏於長安城外馳道兩側,欲行刺秦皇。奴獲捨生救主,用血肉之軀護住秦皇車輦,不惜以身喂箭,即便身中數十箭,仍巋然不動。
片刻後,大軍趕至,遊俠滅。
秦皇緩緩走出車駕,眼見奴獲已被渾身箭矢死死釘在廂壁之上,早已氣絕多時,卻仍虎目圓瞪,盡顯關中老秦人的彪悍勇武。秦皇遂呆立半晌,默然不語。
就在此時,輕騎來報,王賁已攻入齊都臨淄,正派人押送齊王建入秦投降。六國至此盡數覆滅,秦國一統天下。
秦皇一時萬般滋味涌上心頭,想到若無忠心不二的關中老秦人,何來今日之強盛兵鋒?!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戰歌起,秦皇登上車輦,親手將奴獲身上箭矢一一拔去,將其置於車輦之上,身披秦國戰旗。
隨後,秦皇頒佈詔令,除去關中老秦人所有奴籍,並賜奴獲後裔以秦爲姓,入禁軍,護宮闈。
數十年後,劉邦進逼咸陽,秦子嬰出城投降。奴獲嫡孫秦成時任衛尉丞,本欲以身殉國,卻被深慕其勇武忠誠的劉邦以贏氏一脈性命相要挾,並派子嬰親自勸降,這才投入劉邦麾下。
怎知月餘後,諸侯兵至,項羽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
秦成自是對項羽恨之入骨,欲生啖其肉。
其後項氏的親屬項襄,在漢王二年劉邦兵敗彭城後不久,竟出人意外的投降到劉邦的帳下。秦成與項襄意氣相投,結爲異姓兄弟,跟隨漢王劉邦東征西討,最終逼得項羽自盡於垓下。
大漢立朝後,項襄因功封爲桃候,並被賜姓劉氏。文帝朝,劉襄去世,其子劉舍襲封桃侯;新帝劉啓即位後,劉舍先任太僕,隨後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而秦成封爲武都候,亦在文帝朝去世,由其子秦勇襲爵,如今爲二品常置驃騎將軍,秩比三公。秦勇之子秦廣,更是以區區而立之齡,便高居三品長置中領軍,掌宮中禁衛。
歷經漢初四位帝王,兩家可謂身負皇恩,榮寵至極。
而兩家作爲生死世交,更是結爲兒女親家,家中兒女多有姻親。由於兩家都出身軍旅,個性粗豪隨意,結親時只論歲數,不論輩分。
數十年下來,弄得兩家的輩分關係相當複雜。例如劉婧的阿母秦氏乃是秦立的族姐,論起來他應該長劉婧一輩。但秦立的阿母卻是劉婧的外甥女,論起來秦立該是劉婧的孫子輩。
所幸劉婧乃是溫婉聰慧之人,倒沒計較,一直和秦立姐弟相稱,倒是內史王軒的女兒王嫣,時不時以劉婧閨蜜的身份,擺出長輩的架子,戲弄秦立一番。
秦立個性隨和,加上年紀也確實比劉婧和王嫣小上幾個月,倒也不跟嫣兒計較,反而常常和她們聚在一起瞎混。當然,還少不了王嫣未來的夫婿,少府卿陳俞的孫子陳誠了。
這四個人一旦同時出現在北闕甲第,絕對是沒人敢去招惹的。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可是公檢法外加財政部大佬府裡的官四代,而且還是嫡系的,得罪他們絕對比死還難受千萬倍。所幸他們倒是頗爲懂事,不像其他二世祖那樣四處招惹是非,否則絕對會令維持京城治安的中尉府頭疼不已。
當然,前任中尉郅都除外,這種連皇子王爺都敢抓進中尉府打個半死的絕世狠人,絕對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葩。
然而,今日秦立終於碰到了絲毫不給他面子的人。
昨夜秦立得了阿父秦廣的好消息,他將被招爲太子庶子,隨侍傳奇太子劉徹。
秦立自是大喜過望,欲在肥羊火鍋樓設宴招待劉婧三人,也好炫耀一番,連夜派人往他們府上送了帖子。今日更是起了個大早,趕到小肥羊火鍋城訂包廂,這些事總不好在熙熙攘攘的大堂宣之於口。
可當他來到火鍋樓,卻被侍者告知,所有包廂全被預定滿了,只得鬱悶的往外走。畢竟這是皇室實業旗下的買賣,就連他老子秦廣,也得守這的規矩。
“喲!蘭兒,數月不見,愈發白淨了。難爲我日日掛念,生怕你見不着我,思念得緊了,吃不下飯去。”
一個俊逸少年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十數名身着平民服飾的少年,只見他朝櫃檯內的女掌事眨了眨眼,略顯輕佻道:“還有包廂嗎?給兄弟們來個大的!”
周圍的食客們聞言,紛紛面露訝異之色,這少年敢在此處調戲女掌事,若不是家世非凡,就定是腦子不好使。
前些日子,幾個言語輕佻的小侯爺只是摸了一下上菜侍女的小手,便被火鍋城的侍衛拎着脖子踢了出去,回去後還被家中長輩打折了腿,派人擡到皇親苑向諸位皇子請罪。
如今這俊逸少年出言調戲的女掌事,聽說曾是太子的貼身侍女,這還了得嗎?
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女掌事蘭兒非但沒有絲毫憤懣,反而滿臉驚喜道:“你們回來了?那倉素大哥他……”
俊逸少年滿臉戲謔的搖頭晃腦道:“誒呦,原來蘭兒心中掛念的不是我啊,倉素那個冷麪閻王有啥好的?!”
“包廂自然有,我這就帶你們去。”
蘭兒霎時間滿臉通紅,趕緊岔開話題,擡腳欲走。
一旁正看熱鬧的秦立聞言一愣,不由上前攔住她,怒道:“你剛纔不是說沒有包廂了?怎的他們一來卻有了?”
周圍的食客們也反應過來,眼中隱隱有些不滿,顯然這女管事和俊逸少年熟識,想來是不打算守規矩了,這還了得嗎?
能到這火鍋樓飲宴的諸人,可都是大漢的權貴子弟。雖說家中長輩歷來不喜這等喧譁之地,平日大多是去靜雅的七竅玲瓏閣吃宴,可這些二世祖們個個都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的主,可比他們的父輩要面子多了。
如今看到這俊逸少年敢不守規矩,哪咽得下這口氣?
蘭兒見狀,倒是沒有絲毫慌亂,而是禮貌的解釋道:“小侯爺,本店確實預留有一處包廂,卻從不待客,還望見諒。”
秦立哪是那麼好打發的,眉毛一揚,揚手指着俊逸少年和其身後的侍從,怒道:“既然從不待客,爲何接待他和這些奴役?”
二世祖們也跟着起鬨,他們的侍從歷來都只能守候在火鍋樓旁邊的小院子裡,從未被允許進入樓內。如今這少年竟然徑直帶了進來,實在是打他們的臉。
俊逸少年聞言,收起了輕佻的表情,冰冷的道:“他們不是奴役,是我的兄弟!”
眼見秦立還要反駁,他看似隨意的上前幾步,故作親熱的攬住秦立的肩膀,掏出一塊腰牌在他面前揚了揚,道:“武都候府上的秦立小侯爺是吧?你應該認得這個的。”
秦立本能的想要掙開,卻感到俊逸少年的手指如鷹爪一般,死死扣住他的肩膀,讓他絲毫動彈不得,幾乎痛呼出聲。
他緊咬下脣,看到那腰牌上的“羽林”二字,不由大駭。阿父秦廣作爲掌管禁衛的中領軍,隸屬衛尉,自然知曉期門校中有神秘的羽林和虎賁兩營。雖無法得知詳情,但也知道期門校內皆是太子暗地培養的嫡系心腹。
羽林衛盡取軍中遺孤,不取世家子弟,在長安權貴子弟中,唯有太子庶人公孫賀和李當戶能參與其中。
如今一行羽林衛至此,除了這俊逸少年外,其餘皆身着平民服飾,那這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定然是公孫世家的公孫賀無疑。
想到自己不久也要成爲太子庶人,面對跟了太子快兩年,即將升任太子中庶子的前輩公孫賀,秦立自然有些犯怵。特別是公孫賀似乎有些着惱的跡象,秦立不由哀嘆自己運氣太背,哪裡還敢反抗,乖乖的低着頭,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
公孫賀滿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扭頭冷冷的掃視了一圈。
周圍的二世祖們都是人精,見這俊逸少年拿個腰牌就把出身頂級世家的秦立鎮住了,哪裡還不知好歹,趕忙紛紛散去,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嘛。他們都是頂級紈絝子弟,倒也光棍,躲開後繼續找桌子開宴,該吃吃該喝喝。
在長安城早就習慣了,即使勢力不如人,卻也不甚在意,反而酒宴上還多了點談資。
“走!跟咱們喝酒去,反正你日後也是太子庶人了,和大家都算袍澤,一起喝上幾壇,也好交代你些規矩!”
公孫賀一派前輩的兵痞模樣,也不管秦立是否願意,攬着他的肩膀,示意蘭兒帶路。
“可小弟還約了數位好友……”
秦立唯唯諾諾道,卻不敢直接拒絕。
“這有啥?蘭兒,待會秦立的好友來了,就一起帶來包廂!”
公孫賀撇撇嘴,吩咐道,待蘭兒點頭稱諾,招來侍者吩咐下去,遂帶着十餘個羽林衛,攬着滿心無奈的秦立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