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申明:本章乃是講述巴勒弗家族的所處情勢和考量抉擇,不喜可跳過,於大情節無大礙,對其所作所爲不覺疑惑和突兀就好……個人推薦看看,反正不是騙訂閱。)
除夕夜,阿帕麥亞城處處張燈結綵,節慶氣氛很濃。
年節,乃是華夏依曆法除歲迎春的習俗,也已被巴勒弗家族視爲重要的節日,且愈發過得隆重盛大,甚至用的正是漢曆紀年。
帕提亞人崛起不足百年,本身就是吸納了波斯和希臘等民族的文化,才雜糅出特有的安息風俗,故仿效華夏風俗實屬尋常。
帕提亞人崇尚強者,莫說是模仿強者,就是追隨效力也不覺有甚不對的。
強勢文化吸納弱勢文化,那就是文化包容,弱勢文化被強勢文化影響,實則就是被文化入侵了。
安息王族雖尚無文化入侵的概念,然對巴勒弗家族與漢人愈發親近,終究不免猜忌和不滿。
換了在大漢,巴勒弗家族的某些作法也是實實在在的“勾結外夷”“裡通外邦”,是夷滅九族的不赦之罪!
撒普爾身爲巴勒弗家主,自是深知米特里達梯王乃至整個王族是何等的憤慨,也曉得現今的安息正滑入更深層的撕裂中。
裂口,本就是早已存在的,卻因安息不斷“攘外”擴張,國君和王族多年來皆無暇也無力騰出手來“安內”,只能眼瞧着巴勒弗家族不斷做大。
這很正常,八個小王國和諸多半自治城邦的大貴族們又不傻,若不團結起來,推舉出一個足以讓王族投鼠忌器的強大勢力,真不曉得王族的屠刀甚麼時候就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即便不是巴勒弗家族,也會出現旁的家族。
此等地位,風險和利益皆是無比巨大。
世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獲得,自是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
巴勒弗家族代表諸多大貴族,扛起這面大旗,與王族周旋數十載,歷代家主看着表面風光,地位超然,實則也是戰戰兢兢的如履薄冰。
進一步,怕會逼得王族撕破臉;退一步,更是無有死所。
進退維谷,不外如是。
撒普爾接任家主後,發覺情勢愈發的糟糕,米特里達梯王確是個百年不遇的雄主,若非撒普爾肩負着整個巴勒弗家族的興衰重擔,全力支持乃至追隨他也無不可。
然而,巴勒弗族人已享受過龐大權勢的香甜滋味,饒是撒普爾身爲家主,也不可能說服所有的家族掌權者放棄既有權力,甘心接受王族的併吞乃至問罪。
是的,問罪!
安息王族,實則也就是個強大的家族。
多年來,巴勒弗家族沒少與王族爆發衝突,尤是熱血衝動的年輕族人,爆發口角乃至引發械鬥,鬧出人命的屢有發生,甚至不乏兩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傷亡。
兩大家族的掌權者雖是大事化小,皆沒太過追究計較,然若說完全釋懷,卻是絕無可能的。
巴勒弗家族若是“束手投誠”,不怕王族在大勢底定後,重新翻舊賬麼?
這無疑是必然會發生的。
推己及人,撒普爾覺着,若自己處在米特里達梯王的位置,在接納巴勒弗家族投誠,且徹底穩定局面後,也會找出各種由頭,進一步斬除巴勒弗家族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
巴勒弗家主,多麼榮耀和風光的名頭,卻有幾人知曉,無上榮光下揹負着多麼沉重的壓力?
撒普爾的長兄,也就是娜索婭的父親,昔年爲甚麼沒接家主之位,卻是全力支持自家的二弟,不正因有自知之明,曉得這副重擔自己挑不起麼?
家族的興衰,萬千族人的身家性命,皆繫於一身,便如山巔臨淵,風光無限好,然凡有行差踏錯,必得落個粉身碎骨。
尤是米特里達梯王即位後,撒普爾心中愈發憂慮,覺着巴勒弗家族又向深淵挨近半步。
多年來,他之所以大力支持米特里達梯王東征西討,大肆開疆拓土,主因絕非要讓巴勒弗家族從中分潤到更大利益,恰恰相反,他屢屢頂着各房掌權者的壓力,儘量讓家族少去瓜分和爭奪戰後收益。
用外部矛盾轉移內部矛盾,用空間換取時間,撒普爾雖沒學過後世的政治軍事理論,然道理卻是相通的。
此等作爲,是緩兵之計,是因噎廢食,是損己資敵,是飲鴆止渴,還是自掘墳墓?
鬼才曉得!
造反?
說實話,撒普爾乃至歷代家主都想過,可經過仔細權衡,覺着就算僥倖成事,頂多也就是慘勝,家族勢力怕是十不存一,到時怕反是讓旁的大貴族漁翁得利。
況且若是失敗,那必得落個舉族盡歿,苗裔不存。
非到萬不得已,這步險棋是短短不能下的。
邀天之幸!
便在撒普爾愈發感覺無力,眼睜睜瞧着巴勒弗家族向深淵不斷滑落之時,大漢若寒冬旭日,紫氣東來。
依附漢室,則死局可破!
旭日雖東昇未久,卻已隱現橫絕昊穹的大勢!
大漢的強盛,撒普爾雖未親見,卻可耳聞諸多子侄的講述,加之漢軍接連誅絕了烏孫和百乘,血屠數百萬,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霸道,強勢,兇殘,酷烈!
一個國度,一個民族,不管是否足夠強盛,只要足夠兇狠,且非色厲內荏的花架子,那就絕對招惹不起!
就如曠野中的狼,愈是受傷,愈是兇狠。
君不見,匈奴的軍臣單于,昔年饒是被打殘了,卻遠遁數萬裡,硬是將西亞和歐洲各族咬得血肉模糊,強大的羅馬都險些招架不住。
那麼,將匈奴生生打殘的漢人,其兇殘程度,自是可以想見的!
撒普爾無比清楚,現今的帕提亞人,早非昔年的帕提亞人。
昔年的帕提亞人,之所以敢以數萬族衆向雄霸中亞和西亞的塞琉古帝國宣戰,之所以能將塞琉古大軍打得滿地找牙,憑得就是悍不畏死且無比團結的狼性。
現如今,餓狼雖得已飽食,狼羣卻是徹底散了。
甚至於,野狼不是被馴化爲家犬,就是變了滿心算計的狐狸,別說齊心協力對抗大漢,就是面對大月氏,都已不再底氣十足。
(PS:真實歷史上也是如此,大月氏後來建立了國祚四百年的貴霜帝國,安息帝國直至被羅馬覆滅,都沒敢再出兵踏入中亞半步。)
打不贏的!
若漢廷發兵來犯,安息必敗無疑!
況且,依着漢軍過往的暴戾手段,一旦遭遇頑抗,付出不小的傷亡,戰後必定會進行極端瘋狂的血腥報復。
百乘人昔年不是降了麼?
屍橫盈野,舉族屠絕啊!
現實就是如此,暴戾兇殘到極致,反是止戈的捷徑。
說難聽點,沒人願意對抗瘋子,尤其是手持利刃且極度嗜血的瘋子。
惹不起,就躲,實在躲不掉,就跪下舔靴子,免得刺激出瘋子的嗜血欲。
後世史上,蒙古大軍雖不擅攻城拔寨,卻能在短短數年橫掃歐亞,正因秉持“凡死守者,必屠其城”,殺到後來,兵鋒所指之處,開城歸降者數不勝數。
撒普爾深悉米特里達梯王的脾性,雖是城府深,懂得隱忍,但絕非甘心居於人下。
若兩國興戰,巴勒弗家族焉能獨自苟全?
兩面討好?
作壁上觀?
呵呵……誰都不是傻子!
撒普爾乃至整個巴勒弗家族,已然在用實際行動,表明自身的立場。
若是米特里達梯王有意與大漢興戰,巴勒弗家族非但不會追隨,甚至極可能反戈相向。
莫扯甚麼家國社稷和民族大義,萬千巴勒弗族人的身家性命,是絕不可能爲國犧牲的。
觸怒王族,也無非是破罐子破摔,反正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然若觸怒漢廷,非但要亡國,更極有可能“滅種”。
撒普爾自身雖不畏懼死亡,卻不願讓萬千族人爲國“殉葬”!
自私麼?
或許對整個安息帝國,對整個帕提亞民族,是如此的。
然對巴勒弗族人而言,家主是實打實的大公無私,爲了家族不計個人譭譽,就是明着跪舔漢廷,就是“裡通外敵”了,你待如何?
況且,漢廷也非外族想跪舔就能跪舔的,沒點實際用處,還真未必就有跪舔的資格。
說難聽點,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譬如現今的中亞諸國,明着都是大漢藩屬,然除卻大夏和巴克特里亞王國,旁的國度包括國力不算弱的大宛,境內連派駐的漢使都沒有,遇着甚麼事,都得遣重臣跑到大夏或巴克特里亞的大漢使館,排隊求見漢使。
然而,漢廷在阿帕麥亞城就設了使館,還派駐了特使,這已然很重視巴勒弗家族了,況且還以宗室子與巴勒弗貴女聯姻,擺明沒想着真讓巴勒弗家族“吃屎”,夠給面子了。
巴勒弗家族若再不識趣,那豈不是往死裡作麼?
撒普爾乃至絕大多數家族掌權者皆是識時務的,也曉得自身的價值所在,曉得漢廷不樂見安息王權獨大,卻也不樂見巴勒弗家族篡權奪位。
畢竟巴勒弗家族若是奪了王權,真正一統安息,漢廷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總而言之,漢廷是需要一根攪屎棍,攪得安息國內愈不安生愈好。
在漢廷無暇或無心覆滅安息前,維持現狀乃至使其內部愈發撕裂,卻又不至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無疑最符合漢廷的利益。
換了漢人的說法,安息是不能大一統的,世世代代都不能大一統的!
巴勒弗家族若是不肯做這跟攪屎棍,漢廷有的是手段對付他們,旁的不說,光是安息王族對巴勒弗家族的猜忌,就經不起漢廷的刻意離間。
若遭到王族和漢廷的“聯手”打壓,只怕安息各地的大貴族們也會紛紛拋棄巴勒弗家族,重新選出個威望足夠的大家族,繼續領着他們與王族抗衡。
現實就是這般殘酷,何去何從,巴勒弗家族的掌權者們無疑已是統一了想法,做出了最符合家族利益的抉擇。
遵循漢廷的意志,在安息國內“攪屎”之餘,也不免提早安排退路,在大漢境內尤是京畿三輔置辦族業。
無有漢籍,是不能在漢境內購宅置地的。
然而,路是人走出來的,法子是人想出來的。
巴勒弗貴女與大漢宗室子聯姻的背後,還隱着某些事,明面上瞧不出來,實則對巴勒弗家族很重要,也是各房掌權者極力爲自家嫡女爭奪聯姻“權力”的主因。
內裡蹊蹺,就在大漢冊籍制度中,所謂的“依親”條陳。
依親,在歸化入漢者頗爲常見,凡外族歸化者,公府核鑑其功,得批覆相應“依親歸化”名額,允其部分親眷隨之入籍。
這絕非爲巴勒弗家族特意破例,巴勒弗家族也沒那麼大的臉面。
譬如過往歸化的烏桓將士,乃至東甌、閩越、滇國和哀勞的王族,也都是通過“依親”條款,核鑑過功績,給了相應歸化名額的。
功績不夠,那就只能捨棄部分血緣不是那麼近的親眷了。
當然,得以依親歸化者,必須是其三服內的血親!
五位貴女,皆出身巴勒弗嫡系,其三服血親囊括了嫡系各房的親眷,歸化名額多少,就看巴勒弗家族過往和今後的“功績”。
家主一脈是不愁的,故撒普爾沒爲自家嫡女去搶“聯姻名額”,就是要抱持公正和超然,讓各房更爲安心。
他早在家族內部攤開說了,參與聯姻的雖只有勢力最大的五房,但所謂的“依親”,卻不只限這五房之人,各脈能爭到多少歸化名額,能爲將來鋪下怎樣的“退路”,就權看自身努力的。
他身爲家主,必是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公開的。
撒普爾能出任家主,在族中的威信自是夠的,族人對他也是信任的,確確實實是個處事公正的好家主,沒人提出質疑。
若不懂未雨綢繆,早些安排好退路,那也不配在族中掌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