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涼草原廣袤平坦,放眼望去,視野頗爲開闊。
龐大的車隊行進得不快,走的雖是長安直通武威的京武大道,然想要穿越茫茫草原,也得耗費不少時日。
入夜後,車隊下了官道,在野外安營,端是帳篷林立。
“誒,走得着實太慢,又沒能在入夜前趕到下個大驛。”
劉泫放眼帳外,遠遠瞧見篝火上架着的烤羊,只覺胃裡陣陣抽搐,“若再不吃點新鮮素蔬,我怕是要活活膩死!”
劉興不禁笑道:“你這胃口,真真不像宗室子弟。”
這是實話,老劉家的“祖傳”胃口,那是最喜油葷重鹽,頓頓無肉不歡,鮮少有喜食清淡的宗室子弟。
用皇帝劉徹的話來說,祖上是窮苦出身,窮人乍富,子子孫孫沒吃個百餘年的大肉,估摸是換不了清淡口味的。
天家自嘲,羣臣可不好附和,權且付之一笑,然老劉家的飲食偏好,卻也成爲舉國臣民的既有印象。
劉泫聳了聳肩,端是滿臉無奈。
兩人皆是侯府嫡子,年歲也相仿,昔年在宮邸學舍雖非同期,卻也頗爲熟識,只不過結束學業後,各自走的道路卻大相徑庭了。
劉興是繼續晉學,入政經官學就讀三年後,入仕爲官;劉泫則早早跟着阿父衛陽候,學着打理族業,雖不在明面上操持,實則對芳馨浴用的諸多事務都已頗爲熟稔了。
兩人的經歷,就是現今諸多劉氏子弟的縮影,入伍從軍、入仕爲官、營工營商、治學科研,甚至去搞農業,譬如甚麼經濟作物、水產養殖、畜牧農林,藉着豐富的人脈和金脈,又曾宮邸學舍開闊了眼界,不說有多大建樹,終歸是不愁沒出路的。
相較尋常庶民乃至世家子弟,他們都贏在起跑點了,若是這樣都混不開,那也怨不得旁人。
沒甚麼公不公平的說法,人人生而平等,那是傻子纔信的。
此番陪婆娘歸家省親,要遠涉萬餘里,一路上估摸少不得要在野外宿營。
好在兩人自幼沒少入黃埔軍學暑訓,饒是比不得那些入伍從軍的族兄族弟體魄強健,但這點“苦頭”,還是沒甚麼大不了的。
每每安營搭帳,兩對小夫妻湊作一處,說說笑笑,吃吃喝喝,打打麻將,倒也不算太過無聊。
劉興本是不會打麻將的,奈何自家婆娘娜索婭說了,現今在長安城,不會打麻將就很難與各家宗婦們交際,尤是愈是年歲大的宗婦,就愈是喜歡打麻將。
就如權貴們喜好在酒宴上談事,宗婦們在麻將桌上也很好說話。
贏,需要技巧;輸,更需要技巧!
要輸得自然,輸得讓對方歡喜,不容易的,得勤學苦練!
婆娘要學,趕路時又閒着沒事,索性就陪着了。
“槓上開花,給錢!”
撒瑞拉今夜手氣絕佳,軟椅尚未坐熱,就糊了把大的,笑眯眯的伸手要錢。
“先記賬吧,錢票都教你贏去了,金票和銀票要找開也麻煩,稍後再算。”
娜索婭很是無奈,倒非想要賴賬,而是實情。
大漢中央錢莊發行的紙質貨幣,分爲不同面值的金票、銀票和錢票三種,可通兌黃金、白銀和鑄錢。
娜索婭不缺金票和銀票,但錢票卻帶得少,畢竟平日開銷不小,十錢乃至百錢面值的錢票,壓根不禁用,多半是用來順手打賞下人的。
與自家人玩麻將,下注只是徒個樂子,自然玩得不大,饒是輸個一整宿,頂多輸個萬錢,一張面值最小的金票罷了。
劉泫卻是直接從荷囊掏出一粒金豆,拋給自家婆娘:“無須找了!”
撒瑞拉笑眯眯的接住,她已曉得府內中饋和自家體己錢是不同的,夫君的錢可不盡然都是她的錢,該自個得着就別客氣。
“壕氣!”
劉興豎了大拇指,阿父江乘候在他自立門戶前,雖也撥了不少家業,但他畢竟有官身,既不會親自操持,更不宜張揚奢侈,免得壞了官聲,影響仕途。
他遞出張金票:“算我與你阿姊的,到時多還少補便是了。”
“一金?”
撒瑞拉伸手接過,待得看清面值,不禁嬉笑道:“依我現下的手氣,那姊夫必是要再補的。”
劉興笑而不語,雖說他是初學,但抵不住腦子好使,早已咂摸出些門道,加之撒瑞拉也沒學多久,且脾性歡脫,不擅掩飾神情,若非想讓這小妻妹兼小弟妹玩得歡喜,他能把她贏哭了。
劉泫無疑也是如此的,無非就是陪兩女瞎玩罷了,還能真爲贏錢麼?
娜索婭亦是瞧出端倪了,不時擡手撫額,自家這小族妹真是好哄,多數時候是挺聰明的,鬼主意也多,然若要犯其傻來,卻又是三歲孩童都不如。
“我之前就有疑惑,大漢連敦煌這等邊郡都是繁榮興盛,卻爲何毗鄰關中的雍涼之地會如此……荒涼,連城寨都鮮少修築呢?”
娜索婭邊是洗牌,邊是問道。
“荒涼?”
劉興微是愣怔,旋即笑道:“雍涼可非荒涼之地,治下屬民家貲之豐厚,更不下京畿百姓。”
“啊?”
娜索婭滿臉疑惑,撒瑞拉也不禁豎起了耳朵。
“雍涼之所以少有城寨,蓋因朝廷早年頒下了極爲嚴苛的禁墾令和禁伐令,在雍涼之地擅自砍伐林木和焚燒植被乃是重罪,尤是在各處河川側畔,大農府虞部甚至每歲耗費巨貲植樹造林。
雍涼雖是農墾不興,卻是我大漢的畜牧重鎮,少府名下的雍涼乳業,大農府轄下的雍涼牧業,太僕府轄下的雍涼馬苑,皆在此地。
雍涼治下屬民更多半源自最早的雍涼建設兵團及其親眷,饒是無官身秩俸者,每月的月例和每歲的賞錢也不少。”
劉興娓娓道來,不忘笑着打趣道:“連帶雍涼之地的小牧童們都頗爲吃香,不知多少關隴女子想嫁呢?”
“瞎,竟還有遊牧的漢民?”
撒瑞拉已然知曉,漢廷乃至漢人對所謂的遊牧民族很是提防,萬沒料到會準允大批漢民遊牧。
劉興自是猜到她的心思,與劉泫相視一笑,坦言道:“畜牧不同於放牧,雍涼從事畜牧業的屬民,更非逐水草而居的簡單遊牧,乃是有專屬的駐牧區域,且有官府就地治理的,若非如此,怎的會瞧着荒無人煙的模樣,讓你覺着雍涼乃荒涼之地?
況且朝廷不準雍涼郡縣編列府兵,不得擅自農墾,不得大興冶鑄,百姓雖可遷徙而來,卻不得冊簿入籍啊。”
“不得冊籍?”
娜索婭恍然大悟,她曉得漢人對所謂的戶籍無比重視,無戶籍的“黑戶”,在大漢境內端是寸步難行,且會累及妻兒。
漢廷只須控制雍涼的戶籍數,就可掌握在雍涼遊牧百姓的大體數量,漢民尤是關中郡縣的漢民,生活頗爲富足,多半是不會偷偷遷徙到雍涼做“黑戶”的。
“雍涼乳業?莫不是庖制各類乳製品的那個雍涼乳業?”
撒瑞拉的關注點卻是不同,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就如自家公公婆婆般,對商賈之事極爲敏銳。
劉泫接了話頭,笑着打趣道:“不錯,你總喝不厭的酸奶,吃不厭的乳酪,乃至各郡縣清河百貨代售的奶粉,多半都出自雍涼乳業,其名下牧苑和作坊衆多,也不僅限在雍涼之地,故庖製出各類乳製品後,可及時輸送到各郡的大城。”
撒瑞拉復又問道:“那甚麼雍涼牧業呢?與雍涼乳業有何不同?”
“呵呵,雍涼馬苑,雍涼乳業、雍涼牧業,並稱雍涼三大畜牧,其偏重自是大爲不同。
雍涼馬苑專事爲軍中豢養和挑選戰馬,其中不擅奔跑的駑馬,則發賣到民間爲馭馬,獲利自然豐厚。
雍涼乳業乃繁育養殖乳牛和庖制乳製品;雍涼牧業雖也是豢養牛羣,種類卻更多,各類耕牛和肉牛都有大量養殖,要曉得,早些年我漢人可是很難吃着牛肉的,饒是能吃着,也多半是宰了無法再耕作的老牛,肉質又老又柴,焉有專門養來食用的肉牛這般肉質肥美?”
劉泫言至於此,突是嚥了嚥唾沫,哀嘆道:“火鍋,吾畢生之最愛,此去經年,離了羊雜牛肚,可怎生是好?”
見他這般搞怪,劉興和娜索婭皆不禁失笑。
撒瑞拉卻是翻了翻白眼,指着帳外已漸漸烤出香氣的羊羔:“那不是羊麼?要吃羊雜,讓下人去庖制庖制便是了。”
劉泫撇撇嘴:“你壓根不懂美食,光曉得吃些甜食,自是不懂華夏美食是何等博大精深,多說無用,待得到了敦煌,尋處醉仙居,購置大批調配好的火鍋底料,免得出了邊塞,活活餓死在路上!”
劉興聞言,亦是眼神大亮,撫掌稱是。
安息雖盛產香料,然安息人的香料用法真真又奢侈又淺薄,大把大把往烤肉上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