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皇帝劉徹再度深切體認到,自己娶了個敗家娘們。
活生生糟蹋了數百張相紙,且是昂貴的鋇底相紙啊!
數月前,帝國科學院高聚物研究所試製成功膠片與相紙後,少府匠師們便協助製作更爲輕巧和精細的相機部件。
皇帝劉徹上輩子就是學化工的,曉得就大漢現有的科技條件,想得到更好的攝影效果,除卻相機改良,膠片在短期內已沒有太大的改進空間,唯有在相紙上下功夫。
沖印類相紙,可根據塗層的不同分爲兩大種類,塗塑相紙和鋇底相紙。
這兩類相紙,所用的相片原紙雖是以不同樹種不同配比的木漿製備而成,造紙工藝卻很尋常,不是甚麼難事,且略去不提。
關鍵是在塗層和用途。
塗塑相紙就是高聚物研究所早先試製並使用的相紙,以相片原紙與合成樹脂的感光塗層經熱覆而成,優點在於不吸水,製作簡單,價格低廉,後世多用於證件照。
鋇底相紙的製作較爲複雜,在用優質的照相原紙上均勻地塗布一層由硫酸鋇和明礬膠黏劑配成的塗料而製成紙基,紙基上的感光塗層需由明膠和鹵化銀配成乳液之後,再在乳劑塗層上施加一層保護膜。
鋇底相紙的最大優點,是可通過改變感光乳劑中鹵化銀和明膠的配比、控制熟化條件等,得到不同感光度的沖印相紙。
在後世,鋇底相紙廣泛使用於藝術攝影,尤其是黑白藝術攝影。
感光塗層使用的鹵化銀,可採用氯化銀或溴化銀。
在大漢現有科技條件下,小批量製取氯化銀不難,無非是硝酸銀加稀鹽酸,用玻璃棒攪拌,靜止,濾取濾渣,然後微熱或常溫下,蒸發濾渣表面殘留的溶液,即得到比較純淨的氯化銀固體。
然而,想要工業量產,這種製取方法無疑是不現實的,還得用純銀與氯氣直接反應。
氯氣啊!
一旦泄露,人畜皆亡,後世早期的毒氣彈,多數用的就是氯氣,比三氧化硫還危險得多。
就大漢現有的鑄造和化工水準,若勉強工業化製取氯氣,那真是嫌工匠們的命太長了,饒是能用外族奴隸從事最爲的工藝,然若大範圍泄露,溢出的氯氣可不認人,一死就是一大片。
劉徹雖理智到冷血,卻也沒打算拿人命開玩笑。
饒是外族奴隸,若爲大漢的繁榮富強付出性命,那是死得其所,後世漢人或許會偶爾提及他們的貢獻,若讓他們憑白嗝屁,那就是純屬糟踐了,不是麼?
正因如此,鋇底相紙想投入工業量產,短期內是絕無可能的,要是小批量製作,造價無疑頗爲昂貴。
皇帝陛下不差錢,爲了獲取更好的攝影效果,得到更清晰的相片,故而特意讓少府遣匠師到高聚物研究所去學來整套製作工藝,專門爲天家制作足夠使用的鋇底相紙。
足夠使用,卻不是說能隨意糟踐的啊!
每張造價超過千錢,這還沒算匠師們付出的大量人力成本和時間成本,少府剛打造好較爲方便攜帶的相機,皇后阿嬌就擺弄個沒完,糟踐了大量膠片且不提,沖印出的那成百近千張相片是甚麼玩意?
模糊不清已算不錯了,對曝光度沒半點掌握,大多數相片不是全黑就是全白,倒不如直接找張白紙,往上隨意潑墨,反倒更有欣賞價值。
“別折騰了!”
皇帝劉徹雖是富有四海,卻也向來篤信,浪費就是極大的犯罪。
媳婦啊,咱可以錦衣玉食的過奢侈日子,但不能隨意浪費啊。
包子買兩個,吃一個,扔一個,那是後世屁民憧憬天降橫財後,自己能瘋狂炫富的吊絲心態。
真正的權貴,要懂得低調奢華,默默着吃茶葉蛋和涪陵榨菜,一絲一毫都不浪費的。
非止皇帝陛下很頭疼,太子殿下更是心疼不已。
這麼好的物件,有錢都沒地買去,母后自個霸着不鬆手也就罷了,卻是如此肆意浪費膠片和相紙,待得母后玩膩了,還能給孤王剩下多少呢?
太子殿下不差錢,太子詹事府也不缺匠師,然若想遣匠師去學鋇底相紙的製作工藝,讓父皇知曉,怕是又要出言敲打他。
父皇先前只是稍稍警醒,讓他莫要太過羈於兒女私情,以致心生怠惰,他日若再來句“玩物喪志”,那怕是真要收拾他了。
最最關鍵的是,父皇月餘前給他佈置了功課,讓他熟讀朝廷新頒佈《證券律》,再結合證監司近期的行政作爲,寫篇對四大重工明歲大舉向民間募貲監管事宜的策論。
真真要了親命啊!
太子殿下若是喜歡琢磨這些,早先就入政經官學了,何苦費盡心思說服自家父皇,非得晉入黃埔軍學就讀?
冬月將至,月上梢頭,殿外寒風蕭索,萬籟俱寂。
書室內,望着桌案上那摞厚厚的公文騰本,太子殿下仰頭長嘆,無語凝噎。
實際上,劉徹身爲人父,也沒打算把自家兒子逼得太緊,更沒奢求將他培養得全知全能,沒這必要的,但將來要主政治國,金融知識多少要懂些皮毛,免得被臣子給輕易忽悠了。
只讓他寫篇策論,又沒限定具體時間,簡直不要太寬鬆。
饒是劉沐每日要在黃埔軍學上早課和午課,但晚上皆是自主時間,後世華夏的中學生可還要上晚自習啊,更況乎太子殿下每五日皆能休沐一日?
這特麼要不給他佈置課外作業,劉徹還算是望子成龍的好父親麼?
奈何自家這傻兒子偏科實在太嚴重,武科和兵科都很強,理科和工科也不錯,文科卻真是慘不忍睹,稀爛都不足以形容。
在劉徹看來,金融乃至經濟學科,實是更偏向數理的,算不得文科,沒曾想自家兒子仍是耗費月餘光景,一篇策論楞是沒憋出來。
於是乎,皇帝陛下做出了令太子殿下哀嚎不已的決定。
今歲寒休,將讓太子入證監司,隨證監令石德見習。
各處官學的寒休和暑休制度皆同,寒休爲臘月初一至二月初一,暑休爲每歲小暑至處暑,黃埔軍學亦然。
這意味着,再過月餘,小夥伴們就能擺脫繁重課業,四處撒歡玩鬧,太子殿下卻要苦哈哈的跟着石德,處理諸多公務。
劉沐對石德並不陌生,對其祖父石奮更不陌生。
現今的大漢,真要論及深得歷代漢帝信重的世家大族,除卻少府陳氏,就是石氏了。
早在高祖朝,石奮就已爲天子近臣,到得文帝朝,更是官居太子太傅,到得劉啓登基爲帝,則出任太僕。
換句話說,石奮昔年是太上皇劉啓的帝師。
莫非石奮才學過人?
不是的!
石奮壓根沒甚麼文才學問,只因忠君任事,且素來耿直謹慎,故才得歷代漢帝信重。
石奮發跡後,雖督促子孫熟讀經史,不再如他般做個睜眼瞎,然耿直忠君的家風卻是半點不能丟。
他的子孫多是才德兼備,得以重用者爲數不少,四個兒子不是朝堂重臣就是封疆大吏,秩俸皆爲二千石。
便連太上皇劉啓,每每見他都會笑稱“萬石君”,意思他雖已告老致仕,然也領着每歲二千石的退俸,石府光是他們父子五人,每歲就吃了朝廷萬石秩俸,更遑論他的孫兒們了。
這自然是談笑打趣,卻也說明石氏在漢廷乃至天家心裡的地位。
石德,石奮的嫡長孫,也是石氏最有出息的後輩,個性就很有老石家的風格,除了皇帝陛下,旁人半點情面不給的。
賢王劉非和國舅田勝,近來差點被石德整瘋了,要曉得,皇室實業和田氏商團家大業大,屁股肯定沒法徹底洗乾淨的,若不是皇帝劉徹特意囑咐石德注意分寸,不宜溯及既往,這兩大商團怕不是要被翻了陳年老賬,罰掉褻褲。
爲了此事,皇帝劉徹甚至特意命廷尉府增訂漢律,明定日後任何的新律法,皆不可溯及既往,不得用新的律法,去追究過往的相關罪責。
聞得如此,兩大商團乃至各家商團皆是長疏口氣,能既往不咎就好,若要翻舊賬,怕是沒幾家商團能免受處罰的。
饒是如此,石德不畏權貴的膽氣和凌厲無比的強硬手腕也已彰顯無疑,能將賢王和國舅逼到去向皇帝陛下哀哀求告,這得多飈,得多霸氣啊?
太子殿下雖也霸氣,但若入得證監司的一畝三分地,劉沐也絕不敢犯渾,否則讓皇帝老子曉得,那真要往死裡收拾他。
石德不敢給太子難看?
那就錯了,大錯特錯!
皇帝陛下爲自家兒子入證監司見習之事,特意召了石德入宮,當着劉沐的面,與石德言明,劉沐的那篇金融策論必須在正朔大朝前完成,且要通過諸大夫的策問,否則……你就暫且停職,回爐改造後再談是否復職。
劉徹此舉非是私心作祟,是有所本,身爲證監司的執掌僕射,若是玩法將金融監管政策和行政手段對已有基本認知的劉沐講解清楚,那還指望你能讓尋常商賈和百姓整明白麼?
無法宣導政策,就說明主政者自身都沒想清楚,這還了得麼?
石德深知此事悠關未來仕途,若是有負陛下冀望,怕是就前途暗淡了,自是顧不得給太子留甚麼情面,更容不得他輕忽怠惰。
將來太子殿下承繼帝業,會不會挾怨報復?
這也未免想得太遠,況且若未來之君是這等小肚雞腸之人,那在朝爲官也沒甚意思,不如歸去。
漢官風骨就是如此,合則來,不合則去,皇帝再霸道,頂多也將“道不同”的大臣罷官去職,不會輕易褫奪爵位。
似石氏這等底蘊深厚,且可承襲列候爵位的名門望族,更不是說沒落就沒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