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道!
十餘萬漢騎欲從巽加東南登岸,一路沿海行軍,穿越若開山脈,返回仰光城。
若開山脈綿延千餘里,橫桓於夫甘都盧與巽加王朝之間,漢人將之視爲身毒次大陸和中南半島的天然隔斷,唯有山脈中段的洞鴿山隘便於東西通行,身毒和哀勞亦是經由此道險峻山隘通商的。
夫甘都盧本爲哀勞屬國,然大漢佔據仰光地區,且築城囤兵,設郡治政後,夫都甘盧已逐步淪爲大漢的附庸,加之本就是小國寡民,該國屬民現今多是靠着爲仰光的大漢軍民和商賈幹活謀生,貴族乃至國君對治下百姓已無甚麼管束力,整個政體已分崩離析,重新退化爲部族分治的形制,說國之不國也不爲過。
只因仰光遠離大漢本土,漢廷爲免出現擁兵割據的局面,也不欲過度刺激哀勞國,故也不打算繼續擴大仰光郡的轄地,沒有徹底吞併夫甘都盧。
現今若開山脈的西麓囤駐着數萬巽加兵馬,扼守夫甘都盧通往巽加王朝的咽喉要道洞鴿山隘,在西側山口建了塞城,避免漢軍經此山隘穿越若開山脈,進入巽加境內,商隊倒是通行無礙,對漢軍兵馬卻是戒備得緊。
說實話,大漢君臣皆對巽加此等佈防嗤之以鼻,現今中亞之地皆在漢廷掌控之下,大漢水師又在身毒沿海橫行無忌,巽加南北兩面皆是大門洞開,光是扼守洞鴿山隘有甚麼意義?
巽加人沒半點海權思維,舟兵孱弱,且廣袤的疆域鮮有天險可守,若漢軍真欲揮師犯境,巽加是防不勝防的。
巽加君臣或許也是知曉的,然遣重兵囤駐若開山脈西麓,且不管有無實際效用,好歹能從中尋求某種心理安慰,總比甚麼都不做要好些。
漢使竇蟠此番呈來國書,欲爲漢騎借道,無疑是在挑戰巽加的底限。
十餘萬漢騎,要踏上巽加疆土,還要穿越若開山脈,這意味着洞鴿山隘西口的巽加塞城也要向漢軍開城,任其穿城而過。
即便漢軍只是在沿海行軍,應不至對巽加不宣而戰,攻入巽加腹地,畢竟巽加現今在恆水下游囤駐着數十萬大軍,時刻戒備,然漢軍如此借道對巽加而言,無疑帶有示威甚或羞辱的意味。
當然,漢廷倒也沒打算與巽加徹底撕破臉,太尉郅都親筆寫就的國書,措辭還是頗爲客氣的,只道漢軍水師此番派往百乘參戰的艦羣不足以將騎軍將士一次載運完畢,需數度往返巽加外海諸島與仰光之間,只怕曠日持久,故還望能向巽加借道,從陸路回返仰光。
勉強說得通,也給巽加有臺階可下,然兩國君臣皆是心知肚明,漢廷是藉此向巽加表達不滿,甚至不惜損害兩國邦誼。
巽加王案達羅迦深感屈辱,卻又唯恐讓漢廷找着由頭,藉機對巽加宣戰。
若真如此,現今暫且停駐與恆水入海口沖積羣島的十餘萬漢騎可就不是借道歸漢,而是直搗巽加腹地了。
直至此時,巽加君臣才愕然驚覺,將那些島嶼“無限期租借”給漢人,並任由漢軍在島上修築軍港和軍鎮,是多麼的短視無知。
事已至此,爲之奈何?
案達羅迦王只能準允漢軍借道,卻又調集大量巽加兵馬,沿途“護送”,若漢軍在行軍時有所異動,那也就只拚死禦敵,來個魚死網破了。
對正率團出使的王儲普林達卡,案達羅迦王倒是沒怪自家兒子辦事不利,蓋因漢都長安與巽加國都華氏城相距何止萬里,這封國書顯是早在巽加使團抵達長安前就已送出了。
案達羅迦之所以惱怒,正是算算漢廷發出國書的時日,應已獲知巽加要派王儲出使漢都,無疑是刻意爲之。
強者,往往是懶得聽弱者解釋的。
漢廷此舉,自是要迫使巽加正視兩國強弱,擺正自身態度。
很強硬,很霸道,卻也很有效。
尤是巽加君臣聞得漢軍在百乘境內血屠百萬,對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頗是畏懼,不得不服軟認慫。
漢軍將士聞訊,自是歡欣鼓舞。
對騎軍而言,登艦出海的日子實在難捱,寧可晝夜兼程,疾馳三千里,也不願再受海上顛簸了,畢竟海上的風浪絕非內陸河川可比,絕大多數騎軍將士又非出身沿海郡縣,乘船出海或多或少都會暈船。
對水師將士而言,少往返數趟,他們也能早些迴歸仰光軍港,進而回返大漢本土。
依着過往慣例,三大瀕海水師每歲會遣艦羣輪駐仰光,派駐一年便可歸國,此番爲了征伐百乘,最初駐守仰光的北海水師艦羣已是離國兩年有餘了。
在這沒電話沒網絡的年月,將士們遠離家鄉,在萬里之外的海上漂了兩三年,饒是時常靠岸休整,卻也難解思鄉之苦。
實話實說,外族女奴或許不缺,不愁無法滿足生理需求,然在心理上,對家中父母妻兒的思念,卻是難以靠此宣泄的。
皇帝劉徹和太尉府諸官亦是考慮到此節,想讓出徵的將士們早日歸國,並不打算藉機“懲誡”巽加,繼續打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
所謂借道,也無非是略作敲打罷了。
最後一批騎軍雖要到得六月下旬才抵達波拉島,然在獲准登陸巽加沿海後,先前抵達的騎營已陸續拔營,逐批迴返仰光,兵力雖不免分散,卻也不怕巽加兵馬突然發難。
巽加人就算再不忿,也不至這般愚蠢。
依太尉府頒佈的軍令,暫且不再派騎營囤駐仰光,改由江南數郡已調撥邊軍輪駐。
待得此番出征的騎軍返抵仰光,稍作休整後,細柳騎營即刻返京。
義渠騎營、甌騎、閩騎及兩支烏桓騎營則轉往河西走廊,盡數與胡騎和羌騎混編重整,七支騎營皆更其名,以主殺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爲奎、婁、胃、昴、畢、觜、參。
或許不免稍稍耽誤將士返家探望父母妻兒,然將士們卻無甚怨言,反是頗爲欣喜,尤是那些烏桓騎射,聞之此事更是喜不自禁。
大漢皇帝已然頒旨,此番隨漢軍出征的烏桓將士,凡有意歸化入漢者,漢廷可將其親眷遷入塞內,分往各郡縣與漢民混居,由官府妥善安置,等若昔年的甌騎和閩騎般,意欲將他們歸化入漢,軍眷亦皆冊入漢籍,已獎賞他們此番立下的戰功。
七支騎營的更名,更是有意讓這些歸化將士脫去外族名頭,真正將之視爲大漢軍伍,即便糧餉待遇比不得駐守京畿的三大禁衛和五大精銳騎營,卻也非邊軍或府兵此類“役兵”可比的。
待整編完成,這七支騎營將輪駐大漢四方邊陲,且每歲皆需換防,固守邊塞,庇護藩屬,清剿蠻夷,爲大漢對外殺伐之爪牙。
日後徵募將士,也不再以地域區分,無論關中,中原,巴蜀或百越之地,凡良家子,皆可應募,擇優入伍。
黃埔軍學歷年培養出的大量年輕將官,亦將派任各支騎營,輔助原有將領整編各營,且積累領兵治軍的經驗。
太尉府軍律司則加派軍律監察史,凡軍中膽敢再以甌人、閩人、烏桓區別對待者,皆依軍律重懲之。
多年來,這些歸化將士屢立戰功,以血肉乃至性命效忠大漢,若再視其爲外族,徒教將士寒心,大漢鐵血尚武,軍中賞罰分明,萬不可如此行事。
當然,大漢君臣也絕不至讓近百萬烏桓人盡皆歸化入漢,且不說要耗費大量貲財安置,光是將烏桓各部拆分散居就太過耗時耗力,要曉得,即便漢廷意欲歸化的兩支烏桓騎營,其直系血親就高達二十餘萬,爲儘快讓這些軍眷融入大漢,漢廷將之打散安置到各郡縣,可是耗費了不少心神。
烏桓各部首領不蠢,曉得漢廷是在掘他們部族的根,畢竟那兩支烏桓騎營乃是各部最精銳的將士。
然沒人敢扣下他們的家人不放,只能眼睜睜看着大漢邊軍護送着他們遷入塞內,不少族人更是豔羨不已,冊爲漢籍,這是多少烏桓人可望而不可求的。
戰事止歇,騎軍要返歸漢境,水師將士亦然。
水師艦羣無須再搭載騎軍,便是轉而載運從百乘劫掠到的大量財貨,在仰光軍港卸下部分轉由陸運,稍作停靠休整,也會啓程歸國。
太尉府已命南海水師另遣三百艘風帆戰列艦組成的艦羣前來接替,逐浚將軍唐濤則率現今御下的千艘戰艦返國,真真是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