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師那水,百乘境內的重要河川,雖比不得戈達瓦里水和高韋裡水般支流衆多,水量充沛,然其蜿蜒曲折的水道在百乘境內繞行兩千餘里,沿岸沖積出的大片沃土,養育了世世代代的百乘人。
去歲臘月,漢軍攻佔百乘國都後,對百乘軍民展開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鮮血染紅了奎師那水,大量浮殍更是順流而下,漂到其下游入海口。
大漢水師艦羣停靠在此已近三月光景,將士們見得水面上漂着的腐臭浮屍,自是不願直接取水,寧可多費些腳程,從源出東高止山脈的溪流汲水。
奎師那水雖不宜取水飲用,卻是不妨礙用來運送貨物的,大漢騎軍從百乘境內劫掠到的驚人財富,可先從百乘國都運送至奎師那水畔,再經由水運到得入海口。
戰後殘留的船舶舟楫不多,好在有因陋就簡的法子,伐木扎筏甚至卸下民宅的門板,將部分不怕沾水且不甚貴重的財貨綁上去,直接順流而下就好了,反正下游的六百餘里水道水勢平緩,沿岸皆有大漢騎軍看着,水道中還有船隻順帶照看,出不了太大的岔子,即便偶有傾覆,損失也不會太大。
真正貴重的珍寶,仍是要走陸運更爲保險。
巽加大軍與百乘餘孽仍是僵持不下,注輦大軍纔剛進兵高韋裡水中上游,百乘腹地至東南沿海的地域除卻漢軍將士,幾乎見不着半個外族人,有的只是外族屍身。
定南將軍衛青早已頒下軍令,非止是百乘人,但凡在奎師那水下游沿岸遇着的外族,管他是巽加細作還是注輦斥候,盡數殺無赦。
總之入得二月後,結束大屠殺的大漢騎軍的首要任務便轉爲運送戰時繳獲,到得二月下旬,水師出貲僱傭來的大量漢商船隊運來更多的車駕後,財貨的轉移速度更是大爲加快。
一批批的財貨運抵奎師那水入海口,隨即搬運到漢軍戰艦及漢商貨船上,分批海運至巽加沿海諸島。
因着大漢騎軍和水師皆早已做好完善的運送計劃,故行事極爲高效,到的三月中旬,騎軍主帥衛青已率軍啓運最後一批財貨,殿後的兩支部曲便即縱火焚城,更多的部曲四散而去,在百乘腹地殘留的山林植被四處縱火,只爲巽加人和注輦人留下遍地焦土和斷壁殘垣。
百乘東南距離巽加沿海諸島約莫爲兩千裡,依着風帆戰列艦的平均航速,往返一趟將將半月。
因着大部分財貨將交由漢商船隊代爲運送,依着九百艘漢軍戰艦的運力,十餘萬騎軍將士,二十萬匹戰馬,外帶最爲貴重的那批珍寶,往返四次便可運完,預計要花去兩月光景。
據大漢騎軍和水師共同議定的計劃,騎軍將士可先至奎師那水入海口駐紮,進駐水師將士早已修築好的臨時營寨,四月起逐批登艦出海,六月下旬便可盡數于波拉島的軍港登岸,隨後再行載運回仰光。
若是無甚意外,衛青及其部衆在今年歲末因能返京覆命。
自前年秋天離京,至今已有年餘,遠征在外,家書抵萬金,誰道鐵血男兒不思鄉?
尤是此番立下大功,將士們皆知加官進爵就在眼前,且戰時繳獲多到搬都搬不動,帶着榮耀和財富衣錦還鄉,這可不就是軍伍之人最夢寐以求的麼?
尚未娶婆娘的,三姑六婆必會替他們賣力張羅,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可勁的挑;
尚未有子嗣的,歸家後可得休長假,抱着婆娘努力耕耘;
家中已有妻兒的,那就領着婆娘和兒女去坊市,讓他們想買甚就買甚,反正不差錢!
年節,對於熱衷於闔家團圓的漢人而言,實在太過重要了!
遠征百乘的騎軍將士已有兩個年節未曾與家人團聚,人人皆歸心似箭,只盼能趕在今年歲末返家。
他們有此祈盼,遠在大夏境內的趙王劉彭祖亦是如此。
去歲七月離京時,劉彭祖壓根就沒想到安息人行事這般拖沓,硬是磨到今歲二月才遣王儲弗拉特斯前來大夏國都與他商議出使事宜。
若非怕壞了陛下盤算,劉彭祖真想撂挑子不幹,直接返回長安了。
外邦再富庶繁華,還能比得上大漢?
外邦再安逸宜居,還能比得上他那奢華舒適的趙王府?
這些未開化的蠻夷,壓根不懂甚麼叫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用皇帝陛下的話來說,就是羣沒文化,沒追求的土鱉!
好在安息王儲還是個懂事的,送了他兩個蜂腰肥臀的波斯舞姬,倒是能稍微降降火氣,不過依着宗正府前些年增定的劉氏族規,烈性避子湯還是要讓她們喝下的,如若誕下身具外族血脈的孽種,他這親王也難逃祖宗家法。
項氏餘孽定下的百年毒計雖已落空,然大漢皇族仍是餘悸未消,對血統之事看得極重,莫說外族女子,就是大漢女子想嫁給劉氏王侯,都得將祖宗十八代的來歷查得清清楚楚,唯獨清河王妃公孫慧乃是特例中的特例。
劉彭祖若真敢帶回個深目隆鼻的孽種,太上皇劉啓怕是要將他活閹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閹兒,兒焉能不從?
劉彭祖不欲再多做耽擱,又見巴勒弗家族的繼承人塔澤斯從旁說情,索性就賣他個面子,應下了安息人的安排,在建章騎營的護衛下,率大漢使團先行前往巴勒弗家族祖居的阿帕麥亞城停駐,再找合宜的時間和地點與安息君王米特里達梯會面。
是的,會面,而非拜見,更非覲見。
他乃堂堂大漢親王,且是執三尺赤旄漢節的特使,在外代表着大漢皇帝與朝廷,豈是尋常漢使可比?
況且此番乃是安息有求於大漢,急於和漢廷締結盟約,他何須舔着臉去“拜見”安息王?
說實話,反是巴勒弗家主更讓劉彭祖看重,不介意親自登門拜訪,畢竟巴勒弗家族勢力龐大,且其家主與他的舅祖父竇浚貌似是平輩論交,依着輩分稍微屈尊紆貴倒也沒甚麼。
說來說去,就是看利益,看實力。
巴勒弗家族能帶給皇室實業乃至漢廷更大的利益,且在安息地位超然,影響力甚至高於王族,自然有資格教劉彭祖另眼看待。
至於巽加王朝麼?
呵呵,巽加儲君普林達卡本欲前來“討要說法”,現下卻在發愁如何給漢廷個說法。
明明與大漢定下密約,卻讓征伐百乘的巽加大軍消極避戰,妄圖讓孤軍深入的大漢騎軍獨自硬抗百乘主力,從而漁翁得利。
多少年了,大漢就沒吃過此等悶虧!
漢人向來重信守諾,更不允許外族對漢廷毀約。
大漢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
“你巽加如此行事,莫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那一日的酒宴上,劉彭祖笑盈盈的如是詢問普林達卡,將他嚇出滿身冷汗。
尤是漢廷派駐巽加國都華氏城的大行丞竇蟠已“知會”巽加君臣,不日將有超過十萬漢騎會暫且登陸巽加東南諸島,至少要停駐數月之久。
巽加君臣驚愕不已,本不欲應允,然漢使竇蟠一改往日隨和,以巽加毀約背盟,累得大漢騎軍傷亡慘重爲由,要求巽加君臣給個交代。
巽加君臣這才曉得,竇蟠確實只是前來“知會”,而非徵求他們的應允。
巽加王案達羅迦惱怒不已,卻又不願與漢廷徹底翻臉。
要曉得,婆羅門聖僧們已將漢人供奉的福壽膏視爲修行必備的聖藥,吸食福壽膏在婆羅門和剎帝利的貴族間更是蔚然成風,巽加的大貴族乃至王族都從福壽膏的販售中不斷獲取驚天暴利。
若是冒然與漢廷反目,漢人徹底斷絕福壽膏的販運,那巽加貴族們必是要鬧翻天的,指不定婆羅門聖僧們又要請出“神諭”,對案達羅迦指手劃腳了。
案達羅迦無計可施,又接獲王儲普林達卡遣快馬傳訊,說是大漢親王態度強硬,不好相予,案達羅迦只得召來羣臣商議,最終決定,讓普林達卡率使團出使大漢,儘量修補兩國邦誼。
三月中旬,趙王劉彭祖率大漢使團西出大夏國都藍市城,由安息王儲弗拉特斯和巴勒弗家族繼承人塔澤斯的陪同,在建章騎營的護衛下,踏入安息國境,正式以漢廷特使的身份出使安息。
數日後,巽加王儲普林達卡終於等來本國的大隊使團和大批財貨,亦是離開藍市城,一路向東,前往大漢帝都長安。
中亞及印度希臘諸國的主君之所以匯聚藍市城,且久久停留不敢離去,正因大漢親王和兩國王儲在此駐留,此時見得三人皆是離去,他們自也無意再留,紛紛各自歸國。
大夏君臣終是無須再時刻繃緊神經,數月來的戒慎恐懼真真讓他們寢食難安,此時突是鬆懈下來,竟紛紛病倒,可見早已心力交瘁。
以小事大,實非易事,然能得大漢庇護,得保家國安定富足,足矣!
國弱而不處卑者,多是要亡國滅種的,烏孫在前,百乘在後,百萬亡魂可爲前車之鑑,何人還敢步其後塵,莫道漢軍戰刀不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