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終宴散,宗婦和貴女們盡皆出宮歸府,皇后阿嬌仍是樂呵呵的,待得皇帝劉徹批閱完奏章,帶着太子劉沐從宣室殿回了椒房殿,她便是迫不及待的將此事說與父子二人聽。
她滿臉促狹道:“臣妾今日方是曉得,陛下也非全知全能的,這戲文可是被個小丫頭尋出了錯處。”
“……”
劉沐看着自家母后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哪像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再看父皇臉上故意裝出的訕笑,無非就是在哄母后愈發歡喜罷了。
似父皇這般絕世雄主,豈會真的在意信手寫就的戲文有甚麼疏漏,除卻軍政大事,父皇對尋常事兒多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就如父皇時常哼唱的怪異小調“無所謂,我無所謂……”。
母后與父皇相伴多年,卻至今仍是此等憨憨傻傻的孩童心性,還真得怨父皇太過縱容她了,若是換了孤王的婆娘……
哼哼!
毛都沒長齊的太子殿下暗暗發誓,日後自個娶了婆娘,必要大振夫綱,正如舅祖父田勝曾言,婆娘這玩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倒是那趙府小貴女,怎的那麼會折騰,今日竟又整出這事來,師父和師孃還真是可憐,攤上這麼個不省心的閨女。
劉沐如是想,也確有資格如是想,他雖是霸道莽直的脾性,然自從得爲儲君,倒還真是竭盡全力的修身治學,從未有絲毫怠惰,便連皇帝劉徹,都對自家兒子這股執拗而不服輸的勁頭很是讚賞。
晨昏武課不落,晝間在宮邸學舍治學,午後到宣室殿閱看奏章及旁聽諸大夫策議國政,每日用過晚膳才能稍事休歇,到得休沐日或節慶方可肆意玩耍。
一日如此,不難,難的是數年如一日。
劉徹自問,自個在同等年歲時,是做不到的,果真是犟人也有犟人的長處,家有犟兒不敗家嘛!
僞善一世,即爲真善;努力上進之人,不管其最初的目的是甚麼,是名是利甚或僅僅只爲要面子,只爲爭口氣,只要肯努力不懈,且終有所成,那對他自身就是大好事!
就如同太上皇劉啓,他的本性或許陰戾狠辣,然爲了成爲萬民稱頌的賢君聖主,他在位的十餘年裡,體恤百姓,勤政愛民,這於國於民不都是大大的好事麼?
欺世盜名?
誰敢往太上皇頭上扣這頂帽子,現今的大漢百姓能活活把那人生吞活剝了!
大漢臣民是很淳樸的,爲老百姓做實事做好事的帝皇,他們都會感念在心,容不得旁人非議。
劉徹深知這道理,故愈發覺得自家傻兒子若能繼續堅持下去,繼續這般要強要臉面,也想獲得萬民敬仰,日後也未必不能成爲賢君聖主的。
當政者,不要臉纔是最可怕的!
“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猶記昔年,某位華夏高官面對數十人喪生的重大交通事故,竟能堂而皇之的說出這話來,真真無恥到極限了。
士大夫之無恥,是爲國恥!
大漢官員倒是極重官聲,卻也漸漸露出爲貪慕虛名而好大喜功的苗頭,今日劉徹便是下旨重懲了數位負責修築蜀道的廣漢郡官員。
這些官員爲縮短工期,以便向朝廷邀功,竟在連日大雨的天候下仍晝夜不停的施工,導致百餘名奴隸因山體滑坡而慘遭活埋,好在沒有漢人監工遇難,否則就不是撤職查辦,而是盡數問斬了!
關隴入蜀的道路已動工四年有餘,關隴至秦嶺段的修築進展迅速,早已在去歲盡數完工了,巴蜀盆地內的路段亦能在今歲完工,關鍵是山高谷深的秦嶺和大巴山,在大漢現有技術條件下,想在崇山峻嶺上修築寬闊平坦的道路實在太難了。
漢人修築蜀道的難度,不亞於前人在陰山山脈上修築長城關牆。
爲了開山修路,劉徹甚至從衛尉府抽調了兩個部曲的羽林衛,並讓少府全力協助他們用大量高爆炸藥進行山體爆破,挖隧道是不可能了,只能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修築大量的環山道路,以便繞過諸多峽谷溝壑。
在後世華夏,從臨洮到成都的高速公路約合大漢量制的兩千裡,然現今漢廷修築蜀道因無法弄出穿山隧道,也難以在峽谷深淵上建橋,故須不斷繞道,最終定下的蜀道總長高達四千裡!
若除去施工難度不高的關隴段和巴蜀段,在秦嶺和大巴山的崇山峻嶺間要修築的山道長達兩千四百里。
秦始皇昔年只將秦趙燕三國的先秦長城連接起來,並稍微加固增修,十餘年間徵調了兩百多萬役夫和奴隸,據後世史家推估,在匈奴趁秦末大亂,佔據秦長城前,因修築長城而死亡的役夫和奴隸已超過百萬之數,等若死亡率高達五成。
漢人將外族奴隸當成牲口沒錯,但這不代表押去修築蜀道的數十萬外族奴隸的性命不值錢,恰恰相反,在精壯勞動力嚴重匱乏的當下,奴隸的價格每口高達兩萬錢,合兩斤黃金,古今中外的奴隸,怕是從未達到過如此高的市價。
即便價格如此高昂,現今大漢境內的精壯奴隸卻往往是有價無市的,有錢都未必能買着,不遠萬里運來的身毒奴隸,在嶺南胥浦城經過檢疫“消毒”的觀察期後,多是剛獲准販運入境,便是就地被搶購殆盡了。
大農府平準司特意將外族奴隸列入市價管控,用強硬政令規定奴隸單價不得超過兩萬錢,以避免奴隸販子“倒買倒賣”,若非如此,奴隸市價怕是會暴漲到無比離譜的地步。
用行政措施去幹預市場行爲,絕非長久之計,關中世家近年已頗有怨言了,蓋因關中距嶺南太過遙遠,大批身毒奴隸往往被中原世家就近“截胡”,關中世家有錢都買不到,偏生現今大漢境內最富庶的地域就是關中郡縣。
關中世家不缺錢,但迫於平準司的政令,不能提價與中原世家爭搶,從事奴隸貿易的主要商家又不傻,同樣兩萬每口的價錢,多耗費人力物力押運到關中去賣作甚?況且有這閒工夫,都夠往仰光城乃至身毒再跑一趟的。
在此等情形下,朝廷爲照顧到關中世家的利益,則漢軍每回出征擄掠到的戰俘,會特意運回關中郡縣發賣。
正因如此,關中世家對戰爭的渴望程度遠超中原世家,地位越高的世家大族,就越是支持朝廷對外用兵,尤是在朝廷逐步解除漢人奴籍後,漢人奴隸的大幅減少導致更大的勞動力缺口,使得關中郡縣竟然出現了拋荒田地的作用。
拋荒田地啊!
農田一旦荒置,不是想復耕就能復耕的,要回到原本的畝產量,至少要耕作兩三年重新養地。
漢廷對拋荒田地的罰則極重,但多是課以罰金,近年因着糧食產量過剩,朝廷又試行取消田稅,並向百姓釋出大量官田,使得世家大族向百姓佃租農田的獲利大減,加之奴隸價格居高不下,而蓬勃發展的工商業又獲利頗豐,使得關中世家寧可繳納罰金,也不願往農地投入大量勞動力了。
皇帝劉徹聞得此等情形,真真哭笑不得,萬萬沒料到,大漢的初級工業化剛剛起步,竟已出現後世華夏的“農業人口逃亡潮”。
朝廷若是提高拋荒農地的罰金,非但治標不治本,更會引得諸多世家大族的反彈,於國不利啊!
提高糧價更不可能,畢竟現下糧食產量過剩,大農府平準司爲撐住糧食市價,每歲都要投入十餘萬金購糧入糴。
只能讓各郡縣農業局加大推廣經濟作物的力度,並讓老百姓多搞些養殖副業,既能提高農業收入,又能搞好菜籃子工程了。
然若想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大問題,還得從境外擄掠更多的奴隸,以便降低奴隸市價,換而言之,外族奴隸作爲現下大漢最大宗的“生產資料”,必須大幅增加市面供應,以量抑價,降低農業乃至工業生產所須的成本。
廉價勞動力,是工業化初期發展所必須的,後世華夏的聖母表們不懂,皇帝劉徹卻是懂的,亦是如此教導太子劉沐的。
現今四夷歸附,除卻加大與身毒諸國奴隸貿易的力度,漢境周邊能儘速獲取大量奴隸的地方就唯有倭島了。
劉徹已然頒下聖旨,命太尉府重新擬定對倭方略,加速清剿倭島。
八萬朝鮮僕從軍,用了五年多仍是進度緩慢,今年開春漢廷又徵調過去六萬烏桓騎兵,又有北海水師的戰艦羣從旁支援,倭奴土著不過百餘萬,四大倭島也就鳥屎般大的地方,這都久攻不下麼?
五年多,耗費了大量的糧草兵械,竟只擄回二十餘萬倭奴,這像話麼?!
朝鮮棒子,盡是羣廢物!
若是換了八萬漢軍精銳,不消五個月就足以清洗倭島了!
念及至此,劉徹又讓郎中令齊山遣出暗衛,給遠在倭島的八岐王傳去聖諭,若想與麾下部將重歸漢疆,重新恢復漢姓,就儘速剿滅其餘倭國。
若真能戴罪立功,戰後便是想與父母妻兒團聚,做個安逸的富家翁,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