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乘與劉沐叔侄倆入宮覲見時,皇帝劉徹已是用過午膳,正在宣室殿批閱奏章,見得兩人呈上的那架小車,比他們預料中的要平靜的多,沒露出太過興奮的神情。
劉徹只是稍微捏了捏那輪胎,確認過其較爲結實和具有較好彈性,性能雖比不得後世最常見的硫化橡膠,卻也足以在現今的大漢付諸實用了。
他遣符節令李福前往尚書檯傳諭,擬旨褒獎清河王夫婦及參與研發的相關人員,又讓劉乘回帝國科學院儘速將人員名冊整理出來,呈至尚書檯,以便擬定賜爵和封賞。
太子劉沐卻是被留了下來,滿頭霧水的偷偷打量着自家父皇,心道父皇平日不是極爲重視這些新技藝麼,怎的今日卻顯得興致缺缺?
皇帝劉徹卻未多言,只是隨手將一片尺許長的木札遞給他,讓他自行閱看。
劉沐對此類木札並不陌生,自大漢立朝以降,大漢與諸多外邦往來的正式國書,多是在木札上寫就的。
即便現今漢廷公府和地方官府的往來公文皆已廣爲採用紙質,然天家的旨、詔、敕、制、諭,若須付諸書面,仍多謄寫爲帛書,與外邦的往來國書更仍是謄寫乃至鐫刻在特定形制的木札之上。
大漢天子親下的國書,長一尺一寸,大行府諸官發往外邦的尋常國書,則是長不盈尺。
昔年匈奴強而漢室弱,匈奴單于往往會故意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寫信送給漢朝皇帝,並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長加寬加大,把開頭語說得很傲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單于恭敬地問候漢朝皇帝平安。”,其後再寫上所送東西和要說的話語。
這無疑是刻意的羞辱,歷代漢帝雖引以爲恥,奈何形勢比人強,也只能忍辱負重,韜光養晦,以謀長遠。
現今大漢強盛如斯,四夷莫不能御,自然沒有外邦藩國再敢如此無禮,即便是國力不弱的安息帝國,其使臣乃至遠在萬里之外的君主,給漢廷呈來的國書,也都是依着漢人的規矩,謄寫在長不盈尺的木札上,而非安息等國常用的羊皮卷。
大漢藩屬國呈來的國書,皆是以漢隸書寫的,而安息等與大漢無臣屬關係的外邦,發的國書多是一式兩份,分爲本國文字和漢隸,既是顯出對漢廷的尊重,亦是避免大行府的譯官在轉譯時出現歧義,曲解了國書中的原意。
這倒不是杞人憂天,確實有其必要,雖說隨着大漢對外邦交愈發頻繁,大行府已培養出諸多精通他國語言的譯官和譯者,奈何化外蠻夷太多,各有各的語言乃至文字,即便是安息帝國都沒能在其全境統一語言和文字。
不得不說,秦始皇帝六合諸侯後,頒佈“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的政令,實在是功在千秋的英明舉措。
在此等情形下,就算大行令諸官有能力翻譯外邦國書,外邦使臣們也多是不願“煩勞”他們的,寧可自己辛苦些,自行譯好再呈給漢廷。
實在是國書太重要,尤是要呈交給大漢皇帝的重要國書,一字一句出了差錯,指不定整個語境和語意就大爲不同,惹惱了大漢皇帝,怕不得鬧出兩國紛爭?
外邦使臣皆是深知,在強盛無匹的大漢朝,皇權之重,帝皇之強勢,遠超他們自身的國度。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沒有絲毫誇張,烏孫,匈奴……不知多少外族已用他們的性命向世人證明,大漢天子招惹不得的。
這在神權和王權相爭不下,乃至神權至上的西方國度,實在是難以想象的權利架構,要曉得,現今便連羅馬還是所謂的共和制,尚未衍化成帝制。
在後世史籍中,要到百餘年後,奧古斯都(屋大維)纔會在羅馬創建起元首制,即共和名義的帝制。奧古斯都死後,其養子提比略繼位,從此開創了皇位繼承製,且不斷對外擴張,代表着羅馬真正結束了長達數百年的共和時代,進入了極爲強盛的帝國時代。
然在今世,或許羅馬再無法成爲真正的帝國了,倒不是因着大漢要出兵進犯,而是匈奴人竟比後世提早了兩百餘年出現在歐洲大陸,揮舞着“上帝之鞭”,狠狠抽在歐陸諸國身上了!
太子劉沐閱看着那札國書,漸漸瞪大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國書是以安息帝國君王米特里達梯的語氣撰寫的,開篇的虛應問候略去不提,真正要傳達的意思,便是想與漢廷締結盟約。
不是簡簡單單的邦約,而是實實在在的盟約,兩國皆爲同盟,且類似後世的軍事同盟,若時機合宜,安息帝國想向大漢借兵,征伐歐陸諸國,使東擴受阻的安息帝國得以迅速西擴。
原因無他,安息君王很是坦率的告知大漢皇帝,被大月氏從烏孫故地打跑的匈奴殘部已漸漸恢復元氣,且已然在歐洲大陸掀起了驚濤駭浪。
四年前,軍臣單于自知不敵大月氏,率其麾下不足兩萬騎兵倉惶西逃,橫穿大宛和康居,先是停駐在四千餘里外的裡海沿岸休整,本是想繼續奉行以戰養戰的“發家”策略,奈何裡海和黑海之間的橫桓着三個國度,本都王國,伊比利亞和阿爾巴尼亞(此國非後世彼國)。
三國雖是小國寡民,然皆是希臘化的國度,昔年雄踞歐亞的馬其頓帝國在亞歷山大大帝去世後,瞬間分崩離析,這三個小國及他們南方的強國亞美尼亞,皆是昔年馬其頓帝國在高加索以北的轄地。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亞歷山大大帝已然逝去近兩百年,然分崩離析的馬其頓帝國直到三十餘年前,才因在皮德納戰役被羅馬軍隊完敗,才真正步入滅亡。
高加索以北的地域早已分裂成亞美尼亞等四國,多年來締結同盟,彼此守望,硬是抵禦住了南面的塞琉古帝國和安息帝國,西南的羅馬共和國亦多所忌憚。
這四個國度,堵住了匈奴殘部南下的道路,且遠非那區區兩萬匈奴騎兵可肆意侵擾的,破船還有三根釘,況乎是與三大帝國周旋多年,時時不忘整軍備戰的四個國度?
軍臣單于不傻,且匈奴作爲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此時又無老幼婦孺的拖累,端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繼續往西面遷徙就是,總能尋到不扎手的肥肉。
於是乎,匈奴殘部再度西遷兩千餘里,到得黑海北部沿岸,還真是遇着肥羊了。
馬其頓帝國最爲強盛時,曾在黑海沿岸建立了不少大城,待其分裂後,黑海東部沿岸地域基本都成本都王國轄地,然本都王國的領土多在黑海東南,與黑海東北的領土中隔着大片無法有效佔領的空白地帶,意即本都王國的領土實質上是南北分割開的,兩地間多通過黑海上的船隻往來,這倒是符合希臘化國度的老習慣。
塔佩斯和帕提卡佩昂是本都王國在北部領土最重要的兩座大城,因遠離高加索地區,故享受了多年的安定和平,也沒駐紮有甚麼軍隊,遇着突然出現的匈奴大軍,簡直就是手無寸鐵的待宰羔羊。
說實話,軍臣單于率軍攻下這兩座大城後,他自個都覺得不可思議,非但是因輕而易舉,更因兩城極爲富庶,前所未見的富庶。
昔年匈奴強盛時,他也不是沒率軍攻入漢境,雖說大漢更爲富饒,然北方邊塞多處苦寒偏荒之地,漢廷除卻募民屯邊,是不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邊陲發展民生的。
況且漢人向來講求實用性,不似希臘人那“浪漫”,兩種獨特的民族特性從衣食住行乃至處世態度都能顯現出來。
馬其頓帝國乃至從中分裂出的本都王國,都深受希臘化影響,在加上波斯文化的殘留,塔佩斯和帕提卡佩昂這兩座大城真是蓋得金碧輝煌,閃瞎了軍臣單于和匈奴將士們的眼。
不止是亮晶晶的金銀珠玉,還有那些蜂腰肥臀的女子,吃喝不盡的酒肉,無一不讓這羣歷經艱險的逃亡者爲之瘋狂。
沒甚麼說的,燒殺擄掠,能帶走的就帶走,不能帶着的就燒光,殺光,總之不能留着,以免本都王國發兵來援。
這無疑是匈奴人的老本行,幹起來順手極了,數以萬計的戰俘被押走,男的作爲奴隸,平時養養牲畜,戰時還能押着去攻城,至於女的麼,自然用了繁衍匈奴後裔,否則談甚麼東山再起?
遭殃的不止是本都王國的北部領土,押着奴隸繼續往西征伐的匈奴大軍,順手又將黑海西北沿岸的小國奧爾比亞給滅了,並暫時停駐下來休養生息。
若僅止如此,安息帝國也不會在意,然去歲夏秋之際,休整年餘的匈奴人突是做出了真正震驚歐陸和中西亞的瘋狂舉動。
兩萬鐵騎押着三萬餘戰奴,從黑海西部沿岸悄然南下,偷渡多瑙水,硬是將猝不及防的色雷斯生生打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