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西高原,居於長安以東,灞水以西,乃秦咸陽和漢長安附近的兵家要地,昔年劉邦滅秦,入得函谷關後,正是經由此地進取咸陽。
大漢立朝後,建都長安,自是在扼守帝都東門戶的灞西高原囤駐重兵,待得劉徹登基即位,數度變革軍制,除卻戍衛帝都的近十萬禁軍,尚有五大騎營囤駐在京畿,最爲精銳的虎賁騎營便在灞西高原駐守。
虎賁衛雖不列爲禁軍,然大漢臣民無人不曉,這支由今上親手創立的剽悍騎營實乃天子親軍,若無今上聖諭,便連當朝太尉和驃騎將軍都未必能支使得動。
虎賁騎營的主掌僕射馬嶼,多年來雖率虎賁將士屢立大功,然往往只見晉爵卻從未加官,軍職仍是騎營校尉,然羣臣無人敢因此小覷於他,蓋因論起得蒙皇帝信重,大多公卿都比不的這區區校尉。
現今的大漢已不似往昔,經過多年削藩,加之各地王侯皆遷居長安,境內再無膽敢對抗朝廷的地方諸侯,皇帝陛下又是緊握兵權,且在朝中不斷設立層層監察體制,使得再無公卿將相敢羣而朋黨,更不可能再獨攬重權,削弱皇權。
自上古堯舜以降,實則從未出現過真正君臨華夏的帝皇,便連昔年的秦始皇,從六合諸侯至其崩殂在出巡途中,也尚未真正撲滅源自六國遺民的叛亂,更遑論徹底收攏民心。
正因如此,在秦代,天下萬民多不以秦人自居,而仍以所在地域自稱,譬如楚人,齊人這般,關中百姓亦自稱老秦人,以和六國故民區隔。
即便漢取秦代之,然因其分封諸侯,施行郡國並舉制,使得華夏百姓仍習慣依照地域劃分各自稱謂。
直至漢帝劉啓登基,對內竭力削藩,且平定了吳楚七國的叛亂,隨之限縮地方諸侯的治政之權;對外出兵攻伐匈奴,收復了燕北,河朔,雍涼,奪回秦代修築的萬里長城。
今上劉徹即位後,文治武功更勝君父,富國強軍,遠誅不臣,百姓生活愈發富足,社稷安定祥和,匈奴不敢南下牧馬,四夷盡皆臣附來朝。
此等曠古盛世,足讓萬民歸心,尤在面對外族之人時,皆是昂首挺胸,自覺高人一等,原因無他,身爲漢人耳!
饒是四海昇平,鐵血尚武的大漢卻仍時刻整軍備戰,囤駐京畿的五大騎營更是每歲皆進行對抗性極強的實戰操演,灞西高原正是數處演訓地之一。
然今歲在灞西高原的例行演訓卻是取消,臨時移往廣袤平坦的雍涼草原進行,蓋因少府和皇室實業要在灞西高原修築所謂的火電站,還要鋪設軌路馳道,專供運送石炭之用。
這條馳道可不似塬南邑正在修築中的貨運馳道,而是真正可供火車行駛的軌路馳道,也是大漢首條真正意義上的長距離鋼軌馳道。
老子還是老子,皇帝還是皇帝,劉徹的手筆遠比自家那傻兒子大的多,能動用的人力物力自也遠非太子劉沐可比。
火力發電,難麼?
若是要建成後世那等動輒百萬千瓦發電功率的火電站,那無疑是癡人說夢,然現今大漢已能製造高壓蒸汽輪機,體積較大的燃煤鍋爐也已通過試製驗證,足以推動大量的發電機運轉。
沒辦法制作出大功率的發電機,質量不夠,數量來湊,況且將大量小功率發電機並聯供電也有其好處。
在電業科技成熟的後世,尋常火電站的發電機組往往能長時期高負荷的持續運轉,且還會預留備用機組,在主機組需要停轉整修時作爲替代。
依大漢現下的工藝水準,將簡易發電機稍稍進行大型化已屬不易,更遑論保證製作出的發電機能長時間持續運轉,頂多運轉半天,就得停機,否則機組就會因過熱燒壞線圈,且在運行多日後,還會因機械疲勞而導致轉軸等主要配件毀損。
若是供電不穩,抑或供電不足,那修築火電站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要解決此道難題,用大量小功率發電機並聯供電無疑是可行的,同時也可降低對鍋爐乃至蒸汽輪機的性能要求。
要推動大量的小型發電機,出於對傳動機構的簡化和增加容錯率,鍋爐和蒸汽輪機的數量也要相應增多,不可能只用數個鍋爐帶動數十個乃至數百個發電機的,因此燃煤鍋爐和蒸汽輪機也不須追求太大的輸出功率,增加數量即可。
雖說會耗費龐大,然若從累積經驗的角度來看,要爲今後大漢電業的發展奠定基礎,這學費是該交的。
之所以選擇在灞西高原修築火電站,皇帝劉徹是和諸位公卿經過仔細商討的。
首先是考慮到灞西高原未曾設縣置邑,且向來囤駐重兵,對百姓的往來通行多有限制,故在人口稠密的長安周邊,灞西高原約莫算得上“荒涼”,總之相較拿下治下屬民動輒十餘萬的京畿縣邑,散居在灞西高原的百姓是不多的。
其次是考慮到京畿之地的風向,公卿們雖不曉得火電站會造成空氣污染,皇帝劉徹卻是知之甚詳,也毫不諱言的講述給公卿們知曉,倒不至因噎廢食,爲避免污染而停止推進工業化,他是大漢帝皇,可不是後世那些看本穿越小說還站着說話不腰疼的環保狂魔聖母表。
當然了,若能避免出現嚴重霧霾,尤是帝都長安要有個好的生活環境,在尚未有能力大幅降低燃煤污染之時,就更須在選址上多下功夫。
京畿之地屬大陸季風氣候,每歲颳風是有規律的,夏天東南風,春秋冬爲西北風,將火電站修築在灞西高原東端,既能方便從灞水修渠引水,供給蒸汽輪機,更能儘量避免其燃煤煙塵飄往長安周邊。
嗯……或許對數處“李代桃僵”的縣邑不太公平,然囊括泬西邑和塬南邑在內的大長安地區住着近愈三百萬軍民,該如何取捨,該選擇讓誰付出犧牲,大漢君臣皆心知肚明,也默契的沒刻意挑明。
人性是自私的,饒是是滿嘴公平仁義的後世聖母表,也多僅是在事不關己時做做鍵盤俠,和歷史穿越小說的作者擡槓罷了。
要推進工業化,要過好日子,又不要半點污染,你們怎麼不上天?
劉徹是穿越者,又不是掌握核聚變技術或反物質能源的外星人,別特麼整天吹毛求疵的扯犢子好麼?
略有跑題,言歸正傳。
修築火電站雖耗貲不菲,然因要求不高,故技術門檻不大,對現今大漢是不難的,關鍵是燃煤鍋爐須要消耗大量石炭,且是長期性的日常需求。
長安周邊雖也有數處石炭窯,但因人口稠密,不宜大肆開採,以免破壞環境,渭北如上郡等地倒是有,然要渡過渭水運來,着實不輕省,且容易污染渭水。
大河中游郡縣的石炭儲量倒是豐富,在鐵業整合後,南陽,河東,河內,河南,汝南,五郡皆大肆興建冶鐵工坊,可不正因可就地開採石炭,省卻運送損耗的大量人力物力麼?
然中原通往關中最重要的陸地通道仍要經過函谷關,商貿愈發興盛的當下,從日漸壅塞的函谷關運送大宗石炭,那可不輕省。
大漢君臣商議良久,終是決定在長安西面兩百餘里外的雍縣開採出石炭,再將之運送到灞西高原。
雍縣歷史悠久,商代爲太史周任之封國,稱爲周國。西周爲王畿地,屬召公奭采邑,稱雍邑。春秋,周平王封護駕有功的秦襄公爲諸侯,賜雍爲邑秦地。
雍縣向來被視爲周秦發祥之地、嬴秦創霸之地。
及至大漢立朝,建都長安,雍縣亦爲京畿地,轄於京畿三輔治下。
劉徹身爲穿越衆,自然曉得雍縣即爲後世的陝西鳳翔,相傳秦穆公之女弄玉善於吹笛,引來善於吹簫的華山隱士簫史,知音相遇,終成眷屬,後乘鳳凰飛翔而去,故唐代才取此意,將之更名爲鳳翔縣。
鳳翔作爲後世華夏優質煤的重要產區,開採出的石炭低灰、特低硫、低磷、高發熱量、高揮發分、富油、有一定粘結性。
說實話,此等優質動力煤用來進行低效率發電,雖能儘量降低燃煤污染,然不免有幾分暴殄天物的可惜,此等作法放在後世就跟敗家子差不多。
加之京畿周邊的道路壅塞日漸嚴重,爲免增大交通壓力,皇帝劉徹索性就考慮加鋪條軌路馳道,且鋪設跑火車的鋼軌。
雍縣距離長安兩百餘里直線距離,加上延長到灞西高原的火電站選址地,再算上某些繞行路段,約莫就是四百里。
數年前,圁陰城鋪設鋼軌時每裡耗資萬金,現如今若是大規模製造和鋪設,因着工藝提升和規模化生產,應能降低不少成本。
少府卿陳煌硬着頭皮向皇帝陛下擔保,會協助大農府和各郡冶鐵工坊,以每裡五千金的價錢,按質按量的供出所須鋼軌。
列席旁聽的太子劉沐聞言,氣得額間直冒青筋,陳煌這廝着實可惡,前些日子孤王要鋪鋼軌馳道時,他竟敢開出每裡萬金的驚天高價,這特麼是想把儲君當肥羊宰麼?
陳煌感受到太子那帶着熊熊怒焰的眼神,端是脊背冒汗,心中更是無奈,皇帝陛下想築路,少府自要爲君分憂,寧可少掙些,甚或虧本都要硬着頭皮應下。
畢竟少府掌的是天傢俬產,也就是皇帝的貲財,皇帝自身都捨得花,陳煌這個管賬的還有甚麼好說的,而太子只是“少東家”,肯定是要明算賬的,否則日後虧了本,皇帝這“家主”捨不得收拾自家兒子,還捨不得收拾陳煌這“賬房”麼?
於是乎,大漢君臣議定,以兩年爲期,依照施工進度從國庫分批調撥二百五十萬金,用以修築這條將近四百里的鋼軌馳道。
大農府工部主持修築事宜,財部負責預算審覈及款項調撥;御史府遣計官和集官監管款項支用;丞相府研擬增設沿途郵驛,儘速調派官吏;太尉府通傳京畿駐軍,出營例行巡視時要將途徑其轄地的鋼軌馳道列爲重點巡視之處,免教賊人破壞甚至盜取鋼軌;掌京畿治安的中尉府更須加派府卒,時刻巡線。
便連太常府都沒落下,得速發公文,向百姓宣導何爲火車,何爲鋼軌,及警醒百姓要嚴守《大漢通路律》,待鋼軌馳道落成後,民用車駕乃至商旅行人皆不得隨意從此馳道通行。
少府則更是又出錢又出力,除卻要低價供應鋼軌,還得在帝國科學院的協助下,製作出六具火車頭及數十節載煤車掛。
好在這火車日後還是歸少府所有,能掙取石炭的運費,非但能回本,應還能額外掙到不少,否則陳煌怕是要肉痛到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