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決意犯險

過得末伏,沐王殿下的暑訓期滿,隨即從圁陰城啓程返京,雖距秋分尚有月餘光景,然因今歲乃他首次參與秋祭大典,需得早些準備周全,免得在祭祀典儀上出甚麼岔子。

因啓程得早,時日還算充裕,劉沐接受了殿內中郎將的諫言,決定在上郡的郡治膚施城略作休整,免得令上郡官員太過難做。

不得不說,沐王殿下先前過膚施城而不入,着實使得上郡官員們頗爲惶恐,即便他們曉得沐王是孩童心性,非是對他們心存不滿,然旁的大漢權貴可不知內情,只聽聞此事,不免會對上郡官員生出些不好的想法。

華夏官場自古如此,揣摩上意是門頗深奧的官場顯學。

沐王殿下極有可能被冊爲太子,他日繼承大漢帝位,他不喜歡的人,羣臣也會有意無意疏遠的,甚至都無需他宣之於口,只要使個惱怒的小眼神,就夠有心人揣摩好些時日了。

隨着小劉沐的年歲愈大,此等現象就愈發明顯,明顯到便連皇帝劉徹都察覺到了宮人的態度轉變。

權勢,果是可怕至極,虛年九歲的小屁孩竟已隱隱擁有了不小的影響力,可見他被冊立爲儲君後,朝廷格局怕是還要有所變動的。

從龍之臣,對於世家權貴而言,無疑是極具誘惑力的字眼。

(PS:前面章節的掌印太監非大漢官職,是個大錯誤,應改爲符節令,但因涉及收費章節太多,需要麻煩編輯批准,暫時無法全部修改,先從此章改起,大家多包涵。)

掌管璽印的符節令孫全已是告老辭官,因其爲大宦官,無有子嗣,且爲兩代帝皇近臣,知悉太多宮闈禁事,故自請調往長樂詹事府,繼續侍奉老主子太上皇劉啓。

念其多年忠君任事,太上皇劉啓特意囑咐太后王娡,在長樂詹事府增設了大長樂之職,與長樂詹事並秩,位同諸卿,讓孫全出任此職,也無需操勞甚麼,就是領着豐厚秩俸,陪陪太上皇追憶往昔,也算安養終老。

老宦官若在宮外無有親眷,告老出宮後的孤苦生活着實不好過,也多是難以適應的,能似孫全這般留在宮裡享受着優渥的生活,安心養老的,實屬少數,可以說是不小的榮耀,也代表天家對其多年忠心的最大褒獎。

此類宦官或內宰,就如先前侍奉太皇太后的長樂詹事,現今的太壽詹事,便連皇子公主在其面前皆是謙恭守禮的,不敢說執子侄禮,然至少不敢隨意呵斥,更遑論打罵責罰了。

若如不然,打的就不是這些宮中老人,而是他們服侍多年的天家長輩的臉,也會讓旁的宮人寒心,要曉得,老宮人雖成事不足,敗事卻是有餘的。

宦者令李福身爲隨侍皇帝劉徹二十餘載的心腹宦官,順理成章的升任符節令,成爲大漢朝地位最高的大宦官,手中實權雖不如宦者令,但替皇帝保管璽印和虎符的意義何其重大,重大到早已等着接任的李福,正式就任時仍激動得渾身發顫。

新任的宦者令名爲滕馭,原是軍中遺孤,恰被李福得知其爲天閹之人,且頗爲感念兩代帝皇的恩德,在遺孤內院也學了不少時日,是能識文斷字的,故李福特地請了皇帝陛下準允,將他收入宮中,帶着身邊悉心教導着,也算是師徒了。

滕馭現今得以接任宦者令,等同徹底出師了,李福也是覺得頗爲欣慰,頗有點後繼有人的意味。

李福不似有些宦官會在宮外娶親,或是尋年歲大的宮婢做“對食”,再過繼族中兄弟的子嗣到膝下,他就想好生侍奉陛下,將來能如孫全般,得以留在宮中頤養天年。

若還能得以隨葬皇陵,那就更是驚天的榮耀,隨葬和殉葬不同,隨葬帝皇的臣子是有獨立墓室的,雖說未必是“單間”,但天家祭祀皇陵時,他們也能分潤到香火,故而壓根就無需擔心身後無人供奉。

華夏古人對身後事的重視程度和考量方式,遠非後人所想的那麼簡單。

言歸正傳,話說從頭。

皇帝劉徹早是知悉自家傻兒子的預定行程,特意派了宦者令滕馭喬裝改扮,悄然前往膚施城等待。

劉沐抵達膚施城,剛是入住皇室實業旗下的耀陽客棧,滕馭便即執密旨暗中面見殿內中郎將倉素,且隨他去見了正欲沐浴休歇的沐王殿下。

劉沐對滕馭自是熟識,見得他來,不禁有些訝異,正待出言詢問,便見得滕馭手捧皇帝老爹的密旨,將此番來意娓娓道來。

驚愕,憤怒,卻又帶着絲絲興奮。

劉沐的神情頗是複雜,很難想象虛年九歲的小屁孩會有如此豐富的表情,且狹長鳳眸中的眼神雖遠不如皇帝陛下凌厲,卻因尚不知收斂,耀動着兇戾乃至……殘忍的亮光,唯獨沒有半分畏怯。

“父皇是讓我自行決斷?”

劉沐揚眉冷笑的模樣顯是學自皇帝老爹,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讓倉素瞧着好笑,卻也不敢顯露半分,免得惹惱了努力“扮大人”的沐王殿下。

滕馭則是重重頜首,肅容道:“陛下確是此意,事無萬全,若殿下不欲以身犯險,陛下亦不會怪罪的。”

劉沐半闔鳳眸,扭頭望向倉素道:“本王若有半分差池,你等隨行禁衛當如何?”

倉素微是愣怔,隨即沉聲道:“吾等誅絕賊人後,便即以死謝罪,無須陛下問罪!”

“如此便好,你須牢記這話!”

劉沐睜了眼瞼,復又回頭對滕馭道:“殿內中郎將算是立下軍令狀,你速去擬密函,遣親衛向父皇奏報,若本王出了差池,日後讓隨行禁衛及其親眷盡皆給本王殉葬!”

滕馭曉得沐王殿下是應下了此事,毫不遲疑的躬身應諾,隨即走到書案般研墨揮毫,寫就了一道密函,將此間情形和各人言語盡皆寫明。

待得墨跡盡幹,他將密函放入密匣,封以火漆,蓋以印綬,即刻交由守在屋外的隨行暗衛速速攜之返京,奏呈皇帝陛下。

密函送出,滕馭便與劉沐和倉素商議如何行事,務必確保準備周全。

正如劉沐適才所言,若他有半分差池,成千上萬的人都得跟着殉葬。

對於以身作餌,引蛇出洞的謀劃,劉沐不覺怯懦,反覺頗是興奮,不是他魯莽,更非心理變態,而是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非是甚麼以德報怨。

沐王殿下的六大蒙師,袁盎,衛綰,趙立,李鬆,劉乘,卓文君,除卻衛綰是個皓首窮經的溫潤老學究,旁的都是果決剛毅的狠人,便連卓文君這女子都是個外柔內剛的烈女,同樣身爲天家子的劉乘更是給侄兒劉沐灌輸了決不可心慈手軟的處事原則。

若昔年西楚霸王曉得這點,咱家高祖怕是走不出那鴻門宴,爲咱掙得這萬里河山!

小劉沐雖沒真正殺過人,但不代表他會暈血,更不代表他不會殺人,不敢殺人。

每歲暑訓,黃埔軍學的教官皆是從嚴操練,傳授的也絕非僅止宮邸學舍內那些武課師長平日所授課業,否則暑訓豈非多此一舉?

雖說王侯子嗣有諸多護衛,皇子更是有精銳禁衛隨扈,然自身若不通武藝,仍是難保萬全,昔年荊軻刺秦王,若非秦王反應快,怕就沒有日後六合諸侯的大秦雄主了。

劉沐身爲皇帝獨子,自幼武課可不是隨便糊弄的,先學如何防止被殺,接着就是學着如何反殺,雖說他這年歲放在後世也就約莫是小學三年級,但誰說小學生就殺不了人,就不敢殺人?

別扯甚麼愉快美好的童年,更別扯甚麼性格扭曲,在這個年代,居於此等身份,小劉沐不可能被嬌生慣養的,歷朝歷代早夭的皇子不在少數,漢代的比例尤其的高!

漢文帝的八個兒子,足有五個沒活過二十歲,不是染病暴斃就是墜馬身亡,何其殘酷,何其血腥,何其可怕!

劉徹自不願見自家傻兒子也遭奸人所害,故早早教他如何自保,與性命比起來,甚麼美好的童年回憶都是狗屎,若是沒法接受此等殘酷的早教,索性就不要做儲君,好歹能苟全一世。

正因如此,劉徹此番讓劉沐以身犯險,不但是想引得項氏餘孽出手,更是藉此看看劉沐會如何應對,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去直面此事。

當然,劉徹也不會真讓自家兒子太過涉險,郎中令齊山早已親至膚施城,調派着大批的暗衛佈下天羅地網,若非想將項氏餘孽在漢軍中佈下的暗樁盡皆拔除,早就出手擒拿賊首項勝了。

項勝行事頗爲謹慎,並未將其謀劃向桃候劉舍全盤脫出,只是讓桃候嗣子劉由前來膚施城暗助於他。

膚施城距長安六百餘里,返京呈奏密函的內衛在瀝青大道中間留出的驛道瘋狂疾馳,在沿途的郵驛接連換馬,大半日光景便即抵京入宮。

宣室殿內,皇帝劉徹閱過密函,頗是讚許自家傻兒子的膽氣,不管是否出自莽撞的孩童脾性,至少遇事不怕事,不畏縮,且懂得給臣屬施壓。

暴君,總比怯懦畏戰的昏君強!

劉徹愈是讚許自家兒子,對逆臣賊子的殺心也就愈盛。

項氏餘孽乃是喪家之犬,在漢軍中還能留有甚麼暗樁?

秦氏最好沒涉入此事,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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