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令親自出使外邦,此乃大漢立朝七十餘載未有之事,何況現下大漢是爲四夷來朝的盛世,外邦使臣欲求見大行令都屬不易,更遑論勞動大行令出使其國。
三公九卿皆參與了漢廷對身毒的謀劃,然各府署屬官卻鮮少知曉此事,不少大臣對夫都甘盧都的認識,僅限於寰宇四海圖中那片不足巴掌大的色塊,倒是對身毒諸國有些瞭解,蓋因近年大漢市面上愈來愈多出自身毒的特產和物件,臣民們皆覺得頗爲新奇。
執節使臣在外邦代表着皇帝和漢廷,大行令又位列九卿,地位何其高,出使外邦自不會輕車簡從,否則漢廷的威嚴何在,恁的讓外邦蠻夷小覷了大漢。
三伏休朝結束,再度臨朝的皇帝劉徹當殿爲張騫頒節,且賜了道聖旨,準他可權衡局勢,與巽加王朝商談及簽訂邦約。
朝臣們深知陛下向來信重張騫,倒也不覺訝異,更不擔心張騫會賣國求榮,況且即便他真是勾結外邦,簽下對大漢不利的邦約,皇帝和朝廷自是不會承認。
雖說大漢向來看重誠信,可漢人也不會死板到吃啞巴虧,高祖劉邦昔年剛和項羽簽了鴻溝之盟,扭臉就揮師將撤兵的楚軍打個措手不及,成者爲王敗者爲寇,又豈會在意用了甚麼不光彩的手段?
真正使得羣臣驚愕的,乃太常卿劉買當殿宣讀的那道征討檄文,將被漢軍征伐的對象,正是那巽加王朝。
朝臣們真真聽愣了,鬧不清陛下和三公九卿這是要作甚,然他們好歹是久居朝堂的老狐狸,稍作思索便是反應過來,無非是要以戰逼和。
在羣雄逐鹿的春秋戰國,各諸侯國爲開疆拓土,甚麼手段沒使過,早是見慣不怪。
至於那征討檄文所述,巽加王朝興兵尋釁,侵擾漢軍甚麼的,羣臣只覺隨便聽聽就好,也不相信遠隔萬水千山的巽加王朝真會閒得沒事出兵犯漢,怕是陛下爲了師出有名,隨便讓太常卿寫給大漢百姓看的。
不得不說,這羣老狐狸們猜準了七八分,反正撰寫檄文的劉買也不太曉得巽加人到底如何得罪了皇帝陛下,純粹是衛尉公孫賀幫着胡編濫造,加上劉買自身的文采,用無比華麗的辭藻形塑出巽加人狂妄愚蠢的形象。
樑王父子在大漢文人圈子還是頗有聲名的,此篇大賦形制的檄文又是文華彰然,且以邸報發往各郡縣官府,向大漢臣民張榜公佈,更在長安週報的頭版刊載,一時間引發文士追捧,百姓傳頌。
太常府文教司主掌全國文教,各級學府皆歸其統轄,課目所用經書亦是文教司編撰或審定的,等同後世編寫大中小學教材的政府機關。
劉買作爲太常卿,其行文遣字本就考究,且此篇檄文又等同國書,形制更是齊整,絕對堪稱最爲規範的公文,無疑是各級學府最好的範文。
文教司屬官有鑑於此,建議將此檄文列入各級學府的教授文目中,劉買作爲他們的直屬上官,又是此文的撰寫者,不禁有些遲疑,生怕旁人覺得他貪慕虛名。
皇帝劉徹聞之此事,不禁失笑,懷着滿滿的惡趣味特意頒下聖諭,準允此事。
劉徹自是看過那檄文,確是文飾斐然的上好大賦,且將巽加人罵得極爲痛快,只是大多都脫離實際了,騙騙現今的大漢臣民還行,後世史家只怕是會爲巽加人“翻案”的,想到後人要爲是否修改教材而爭論不休,劉徹就覺有趣得緊。
朝堂之上無愚人,大漢君臣皆對箇中貓膩是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會不識趣的出言挑破,然被矇在鼓裡的老百姓們卻真信以爲真。
直娘賊!
現今竟仍有外邦蠻夷敢犯我強漢?
滅他丫的!
民間羣情激奮,得知朝廷已揮師遠征,在翹首企盼捷報傳來之餘,亦對巽加人恨得咬牙切齒,以致日後大批身毒奴隸被押回漢境後,漢人對他們比過往的外族奴隸更爲鄙夷和殘暴。
此爲後話,暫且不提。
八月中旬,大行令張騫以出使夫甘都盧爲由,啓程離京,兩萬虎賁衛及數千諸曹輔兵隨行護衛。
虎賁衛身爲大漢最精銳的騎營,赫赫威名早已遠播四夷,絲毫不下細柳騎營,此番護衛張騫前往夫甘都盧,滇國和哀勞可都不敢借道,讓這支漢軍穿越本國腹地。
誰曉得漢軍會否學着春秋時的晉國,來個假道伐虢,在借道時順手把兩國都滅了,即便虎賁衛無法覆滅兩國,然只需肆意燒殺劫掠一番,兩國也必定元氣大傷,不得不防的。
漢廷也曉得滇國和哀勞的顧慮,皇帝劉徹也不欲過於逼迫他們,便是讓張騫和虎賁衛還是先到嶺南的胥浦,再橫穿中南半島,就如之前的胥浦邊軍般,從哀勞的南部邊陲借道,前往仰光軍鎮。
哀勞君臣接到大漢國書,也曉得漢廷此舉已是很給哀勞面子了,故也只得應下此事,然他們萬萬沒料到,這道再是有借無還。
虎賁衛通過後,囤駐胥浦城的甌騎和閩騎便押着大量奴隸在沿途開山築路,雖尚來不及鋪設瀝青大道,但砂石路若時常維護,也能滿足軍隊和商隊通行所需。道路沿線更成爲漢騎日常巡弋的範圍,明面上宣稱是防備南面的雒越人,順帶清剿山賊盜匪,實則是連哀勞人都不得靠近的。
待得哀勞君臣醒過神來,卻也只能摸摸鼻子,吃下這啞巴虧。
誠然,大漢若出兵征討哀勞,勢必付出不小代價,然相對的,哀勞更不敢主動和漢軍作戰,看看夜郎被大漢欺負得多狠,不也仍是蜷在高原地帶的深山密林中,不敢出山半步麼?
若哀勞出兵,遭了漢軍重創,指不定大漢就會趁勢反攻,到時哀勞哪裡還抵禦得住?
時間緩緩流逝,轉眼便是九九重陽。
重陽又稱爲重九,九九歸真,一元肇始,乃日月並應的大吉之日。
皇帝劉徹親自啓出窖藏的菊花酒,攜妻兒前往長樂宮爲太上皇老爹和太后老孃飲宴祈壽。
太后王娡曉得父子二人有話要說,便是帶着媳婦孫兒到御苑賞那秋菊,秋菊雖遲來,久蘊馨香勝夏菊,此時的菊園最宜遊玩。
待得祖孫三人離去,太上皇劉啓舉樽飲盡菊花酒,笑問道:“越兒和寄兒可是要對那巽加動兵了?”
劉徹陪着飲盡樽中酒,笑應道:“兩位皇弟已呈回奏報,早已準備妥當,萬事皆如先前謀劃,就待今日。”
“好!”
劉啓仰頭大笑,端是中氣十足,顯是蘇媛等醫官研製且不斷調整改進的平喘藥療效顯著,雖無法徹底治癒劉啓的慢性肺炎,卻也儘可能的抑制住了哮喘等急性併發症,加之劉啓近年注重鍛鍊和飲食,想來還能再活好些年。
漢七十四年,九月初九。
大漢發細柳,中壘,建章三大精銳騎營,並胡騎,羌騎及烏桓騎射,十二萬主力騎軍加三餘萬輔兵,從大夏南下身毒之地。
超過十五萬純騎兵部隊皆備雙馬換乘,大漢騎軍穿過健馱邏和印度希臘王國等中亞小國,沒有直接進入東南的巽加王朝領土,而是先到西南的旁遮普地區略作休整。
旁遮普,意即五條河川流經之地,亦是印度河流域的泛稱,是兩百多年前亞歷山大大帝東征時,征伐身毒諸國的踏板和橋頭堡。
孔雀王朝雖從馬其頓軍隊中奪回了旁遮普,然取孔雀王朝而代之的巽加王朝卻沒有重視這片土地。
或許是因其身毒霸主的地位,使得巽加王朝從未憂心外敵來犯,巽加人不但失去了對外擴張的慾望,亦不再懂得戒慎恐懼。
經過春秋戰國的千年戰亂,華夏君臣有種條件性反射,見到險峻山脈就想修築雄關邊牆,在漢人看來,似旁遮普地區此等戰略要地,不囤駐重兵實在是不可思議的。
明明只需在該地西北的山地丘陵地帶修築數處邊塞,就能在物產豐饒的旁遮普地區囤田了,若再在北面加築數千裡邊塞關城,與喜馬拉雅山脈東麓相連,那身毒之地不是固若金湯?
身毒的地勢如此利於防禦,土地又廣袤豐饒,怎的會經營成這般漏洞百出的模樣?
實話實說,便連身爲漢軍主帥的大將軍劉寄都沒料到會這般順利,反是有些驚疑,怕是巽加人早已察覺漢軍動向,猜出漢軍要南下奇襲,故意使出了誘敵深入之計。
副將劉越聞得胞弟的顧慮,不禁啞然失笑,巽加王朝難不成真有能掐會算的活神仙,這都能猜得出來?
兵貴神速,劉越作爲黃埔軍學歷屆學子中的佼佼者,深知此理,出於謹慎派出十餘支斥候騎營先行探路,得知前方不見巽加軍隊異動後,便讓劉寄即刻依原定謀劃進兵。
劉寄深知自個的謀略遠不及兄長,能出任大將軍無非是劉越低調內斂的脾性鎮不住麾下那羣兵油子,故對劉越真真言聽計從,當即命休整完畢的將士們盡數拔營出征,向東奇襲巽加王朝實質掌控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