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大漢皇帝頒佈聖旨,詔令烏桓諸部調集四萬騎兵,編爲左右兩支騎營,橫貫漠南草原及賀蘭山南,繞過居延海,前往大漢邊郡敦煌,限期兩月。
烏桓諸部若傾全族之力,應可徵調十萬大軍,然皇帝劉徹倒是“體恤”他們,想着好歹還要防備漠北匈奴,調個四萬騎兵也就差不多了。
漢廷爲何要調兵?
大漢皇帝顯是沒打算向烏桓諸部解釋清楚,前來頒旨的大行丞宋遠更是乾脆利落的拋下一句:“你等若是奉旨,必有大富貴;如若不然,舉族誅絕!”
烏桓貴族們可有選擇?
自是沒有,且不說抗旨不遵,大漢會否真的出兵前來征討,光是施行關禁,將北地各郡的邊市盡數關閉,烏桓諸部就得鬧出大亂子。
近年來,烏桓人已不再耕作,不再釀酒,不再製鹽,更不再冶銅鍊鐵,卻過得分外滋潤,蓋因他們的族人大多都在爲漢人牧羊,用羊羣甚至只用羊毛就能從大漢邊市換取大批財貨。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綿羊。
廣袤的漠南草原水草肥美,昔年被匈奴佔據,現今卻處處是烏桓人的駐牧地,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牧馬,使得烏桓的戰馬數量稍顯不足。
即便戰馬再少,大漢皇帝下旨要徵調六萬騎兵,烏桓貴族們豈敢有半分推拒,況且漢使都說了會有“大富貴”,烏桓貴族跟漢人沒少打交道,深知即便是奸猾似鬼的漢商們,也向來以誠信爲本……除了偶爾會在契約中挖坑下套。
宋遠身爲大漢大行丞,代表着漢廷顏面,執節出使時更代表着大漢皇帝,自不會妄言誆騙他們。
多年來,烏桓數度爲大漢出兵征伐外族,扶余,朝鮮,鮮卑,連匈奴都狠揍過,皆是從中獲取了天大的好處,劫掠來的財貨和大漢提供的“軍援”,足以讓過慣苦日子的烏桓貴族們發家致富,活得端是驕奢淫逸。
此番漢廷又要徵調烏桓將士,且高達四萬,想來又有“大買賣”,且如漢使所言,必有“大富貴”。
烏桓諸部現今仍處於兩大派系對峙的分裂態勢,兩大派皆怕落於人後,便是各自集結兩萬精銳,各出一支騎營,即刻趕赴敦煌。
數千裡外的大漢京畿,囤駐在此的細柳,建章,中壘,三大騎營亦是整軍出征,六萬精銳鐵騎加之兩萬諸曹輔兵,盡皆雙馬備騎,全速趕赴敦煌。
虎賁騎營則留守京畿,正在玄菟郡囤駐的宣曲騎營則被徵調返京,暫時停止了清剿北方蠻夷的長期任務,反正經過數年清剿,玄菟以北,不鹹山脈以東的地域,沃沮和挹婁等小族亦被屠戮大半,僥倖逃生者皆是逃入深山密林,等若與世隔絕的野人,再難如昔年扶余般成了氣候。
按理來說,五大精銳騎營遣出三支,驃騎將軍郅都身爲五大騎營的主掌僕射,該是拜個大將軍,作爲主帥領兵出征的。
然皇帝劉徹覺着郅都年事漸高,不宜再奔波勞苦,況且還需他留下制衡秦氏,李氏和公孫氏這三大軍中派系,索性就將大將軍的帽子扣到了膠東王劉寄的腦袋上。
劉寄身爲大漢親王,本以爲出任細柳校尉已是自身軍伍生涯的至高點,何曾想過能出任大將軍?
雖說大將軍非屬常置,僅是戰時臨設,戰後即會廢置,然出任大將軍卻仍是被大漢將領視爲最大的榮耀,甚至勝過位列三公的太尉之責,蓋因大將軍纔是真正的軍中主帥,兩者間約莫類似後世國防部長與元帥的區別。
不僅劉寄驚喜萬分,便連王侯權貴和文武百官都不得不讚嘆皇帝陛下心胸豁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竟不憂心膠東王手握重兵,貌似也不怕他日後功高震主。
劉徹確實對劉寄沒甚麼忌憚,抑或說是根本用不着,但凡他劉徹活一天,大漢朝野就沒人敢謀朝篡位!
這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建立在強大的實力之上,劉徹坐擁忠心耿耿的郎衛,羽林衛和虎賁衛,誰敢反,誰能反?
即便他劉徹突然暴斃,三大親衛亦會扶持劉沐稱帝,否則齊山,公孫賀和馬嶼等人豈會得新帝信重,若是換了旁人登基稱帝,最先要誅殺的就是他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前朝”近臣。
囤駐在河湟谷地的兩萬胡騎則是奉旨,在胡騎校尉公孫敖的統率下,緩緩西進,前往祁連山脈最西端的山口,等待“護送”月氏諸部遷徙。
沒錯,月氏遷徙。
昔年在祁連山南遊牧的月氏各部,經過漢軍多年劫掠,僅剩二十餘萬族人,散居各處遊牧,逃避着漢軍的侵擾。
大月氏使臣前來勸說月氏各部首領,欲引他們西遷大月氏,讓月氏重新“合族”時,月氏首領們險些落下淚來。
數十載前,月氏亡國,族人分作兩脈,各自西遷和南遷,西遷的搶佔大夏北方領土,建立了大月氏,南遷的則與諸羌混居祁連山南,隨着大漢愈發強盛,真真被折騰得生不如死。
現下聞得大月氏肯重新接納他們,昔日的衝突爭執皆不再追究,也不再計較昔年誰對誰錯。
故國雖滅,故人尤在,且再度建立起興盛的國度,更是想接他們“回家”,過往的恩恩怨怨還重要麼?
回家!
唸叨着這個極度煽情的字眼,散居在方圓千餘里內二十萬余月氏族人紛紛匯聚而來,等待遷徙之日的到來。
想要遷徙到大月氏,就得向大漢借道,西域諸國倒還好說話,關鍵要先經由祁連山脈的西端山口北上,途徑扼守河西走廊西部咽喉的大漢酒泉郡,再過扼守要道的敦煌郡,才能進入西域之地。
大漢君臣自不會輕易鬆口,這二十餘萬月氏人等若大漢圈養的牲畜,抑或是地裡的韭菜,長一茬割一茬,豈是憑着大月氏使臣紅口白牙就能“贖買”的,況且遷徙的路線還要踏入漢境,自從大漢從匈奴手裡收復燕北與河朔,十餘年來就沒半匹外族戰馬能踏上大漢的國土!
嗯……外邦使臣的隨行護衛不算在內。
除卻贖買費用,還要繳納買路錢和護送費,半個大錢都不能少!
大月氏使臣雖也早有被大漢狠訛一筆的心理準備,然聞得大行令張騫的要求,仍不禁有些發愣。
贖買費用也就罷了,甚麼叫買路錢和護送費?
張騫頗是嚴肅的替他講解,甚麼叫“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至於護送費,自是漢軍“護送”月氏族人出境所需的開銷。
大月氏使臣聽罷,端是哭笑不得,心道漢人果是喜歡弄些彎彎繞繞,總歸都要錢,直接開口要價多好。
嗯……化外蠻夷顯是無法理解,漢人實是最爲講究,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
張騫只覺是在對牛彈琴,故也懶得再跟他廢話,就順他之意,開口報價,無論男女老幼,每口月氏人兩萬漢錢,合兩斤黃金。
大月氏使臣險些嚇掉了下巴,他們是先與祁連山南的月氏貴族們議定此事,纔出使大漢,前來借道的,故而曉得要遷徙的月氏族人足有二十餘萬。每人付兩斤黃金,那就意味着大月氏要向漢廷支付高達四五十萬斤的黃金,這對大月氏而言,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天文數字。
要曉得,大漢如此強盛富饒,且屬民高達六千餘萬,漢廷國庫的歲入也纔將將四百萬金。
大月氏的人口與康居相當,也有五十餘萬,但作爲純粹的遊牧民族,其國力和康居差太多,更沒法和大漢比,況且昔年乃因國破家亡,才狼狽西遷,有花去數十載光陰才逐步恢復元氣,哪來的四五十萬金?
大月氏使臣抵達長安多日,也曉得即便大漢京畿的奴隸市價高昂,尋常精壯奴隸也就兩萬錢出頭,硬是要二十餘萬月氏人不分老弱婦孺皆受兩萬錢,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張騫聞得他的抱怨,倒也不惱,而是耐心的跟他算賬,雞生蛋,蛋生雞,雞再生蛋,往往復復無窮盡,兩萬錢着實算是便宜了。
大月氏使臣生生被他繞暈了,端是啞口無言,只是大月氏着實拿不出這筆巨貲,爲之奈何?
張騫便是爲他出了主意,黃金不足,可以用牲畜和奴隸來換,尤是精良戰馬,多多益善啊。
見得大月氏使臣不解其意,張騫便是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數句話。
大月氏使臣不禁兩眼瞪圓,滿臉驚駭之色。
大漢君臣竟已知曉大月氏的盤算,且意圖分一杯羹!
張騫瞧他神情,揚眉輕笑道:“莫以爲我大漢消息閉塞,不知你大月氏多年來皆是暗中厲兵秣馬,現下若傾舉國之力,可糾集控弦之士十萬有餘,儼然不下康居。若你國應下此事,我大漢不但可先放走那二十餘萬月氏人,更會遣十餘萬大軍爲你國助陣。”
大月氏使臣脊背直冒冷汗,十餘萬漢軍若是西征,怕是會連大月氏都滅掉吧?
張騫自能猜出他的忌憚和畏懼,復又將皇帝陛下與諸位重臣議定的謀劃合盤脫出,也好讓他安心。
大月氏使臣側耳傾聽,眼神漸漸大亮,着實覺着此事大有可爲,卻也不敢擅自決斷,只得先遣快馬返國,有待大月氏王定奪。
漢廷卻不管那麼些,即刻調兵遣將,不斷往邊軍敦煌集結大軍。
大宛和康居皆出好馬,佔據錫爾河流域的康居更是串聯亞歐諸國的陸地要道,若大漢能迫使康居臣服,再虎目南顧,便可迫使正值盛世安息帝國不敢再意圖東擴,而是去覬覦西方國度的領土。
劉徹的想法很簡單,驅虎吞狼,爲西亞,北非和歐洲諸國混亂膠着的局勢再添把大火。
大月氏既是勾起了大漢的胃口,那便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