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劉啓四十歲的大壽辰籌備已有年餘,盛大的慶祝活動將延續十日。
活動覆蓋很廣,從皇帝家人、內臣、外臣、士紳、民衆等,到外國使節都有專門活動,會場的地點和佈置是根據來人而有區別,有事先經皇帝同意的程序,所有賓客覲見皇帝和呈遞禮單、皇帝回賜賞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由專門的司儀和禮賓來完成活動。根據皇帝對賓客的態度安排賓客在不同的地方進餐,皇帝可臨時賜酒或餐,這也是事先有準備的。
壽辰當日,漢帝劉啓在未央宮正殿接受了王公百官的朝賀及貢獻的禮物。無法趕到京城面聖的各地文武百官,也設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禮,祝賀皇上萬壽無疆。
一切都按照禮儀不斷的進行着,但是朝臣們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氣氛。
首先是樑王劉武並未進京,按說作爲劉啓一母同胞的弟弟,封地樑國裡京城不過快馬數日的路程,樑王此番卻託病沒來賀壽,實在有些詭異。
其次是皇帝膝下的諸位皇子並未出席隨後在未央宮舉行的國宴,而是到太后的長樂宮單獨舉行家宴,需知其中的九位皇子已經之國了,身份上算得是朝臣,理應參加國宴纔是。
總之,朝臣們在國宴上看到漢帝劉啓的唯一血親,便是當今的太子劉徹。
看着高坐於殿上,笑意盈盈,與羣臣把酒言歡的皇帝和太子,這些人老成精的朝廷重臣們哪還不曉得皇帝的意思,擺明就是警告某些不安分的人,太子劉徹是大漢帝國的儲君,也定會是帝國未來至高無上的皇帝,決無其他可能!
劉徹饒有趣味的打量着側席上的太尉竇嬰,對他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相當佩服。
竇嬰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只是在最初的時候,眼中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陰霾,但隨即就很好的掩飾了下去。但他並不知道,劉徹早已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冷笑不已。
酒過三巡,眼見宣誓主權的目的已經達到,劉徹也不需多呆,低聲向皇帝老爹告退。
劉啓嘆了口氣,幽幽道:“去吧,記得留些情面,畢竟都是朕的兒子,也是你的兄長啊。”
劉徹微笑着點頭應諾,示意皇帝老爹放心,隨後向羣臣敬了一杯酒,方纔告辭而去。
長樂宮仁孝殿內,廳堂內的巨型餐桌上擺滿了美味佳餚,氣氛卻有些詭異。雖是名爲家宴,但卻未見女眷都列席,便連王夫人(劉徹姨母王兒姰)所生的年歲最幼的四個皇子都未出席。
望着主座上不發一語,津津有味吃着菜餚的太后,諸位皇子們心中不免忐忑。倒是老八趙王劉彭祖,毫無顧忌的大口品嚐着菜餚,還不時擡頭恭維太后幾句,終是把太后逗得笑容滿面,開口招呼皇子們用膳。
大廳內的氣氛頓時好了許多,皇子們也開始享用起這些從未見過的美味佳餚,至於吃到嘴裡是什麼滋味,只有各人心裡明白。
酒熱正酣,太后擡頭誇讚道:“非兒,去年你差人送來的絲繡很是華美,真是難爲你的一番孝心了。”
江都王劉非趕忙放下手中的象牙箸,答道:“只要皇祖母滿意,孫兒下次讓繡娘再多繡上些,進獻給皇祖母。”
太后笑着擺擺手,道:“有你這份孝心就夠了,莫要勞民傷財,百姓也不容易。”
既然起了話頭,太后又和皇子們聊起了各自封國的情況,一時間倒也其樂融融。太后興致一高,又笑問道:“近來京城裡多添了不少新奇玩意,你們回京已有月餘,當是樂在其中吧?”
諸位皇子紛紛應諾,都眉飛色舞的談論着近日的美好生活,只有河間王劉德皺眉不語,臉上隱隱有不虞之色。
這自然逃不過太后的眼睛,她面色一沉,幽幽道:“德兒,可是遇着甚麼難事?”
整個大廳爲之一靜,諸皇子都訝異的望向劉德。劉德對面的劉榮更是拼命對他使着眼色,但是他低估了自己這個弟弟的倔強,也低估了他的愚蠢。
只見劉德滿面漲紅,忽的站起身來,對太后躬身一揖,朗聲道:“求皇祖母爲孫兒做主!中尉郅都半月前派兵包圍了我和大哥三弟的府邸,將府內下人盡數押往中尉府,如今生死不知,孫兒何曾受過這番屈辱!”
太后聞言,卻沒有絲毫訝異,擺手示意劉德坐下,隨後淡淡的說了句:“哀家知道了。”
皇子們見太后這番做派,心中不由一緊,對原本的猜測又肯定了幾分,隨即自顧自的繼續吃喝起來。
劉德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無力的坐下,只是雙拳緊握,極力控制自己心中的憤怒和恐懼。
所幸這等恐怖詭異的沉默氣氛並沒有存在多久,太子劉徹便緩緩步入大廳。
“孫兒見過皇祖母。”
“徹兒,你來了,趕緊來這坐。”
太后見到劉徹,顯得很是高興,招呼他和自己一起坐在主位的坐榻上。
劉徹也不客氣,徑自走到太后身邊,穩穩的坐了上去。
諸位皇子見狀,心中又是一緊,甚麼情況,這是和太后平起平坐了?
但劉徹只有九歲,雖然長得高大些,仍然算是個半大孩子,在此事上卻也抓不着把柄。
劉徹絲毫沒有在意衆人的眼光,只是自顧自的吃着侍女們盛來的菜餚,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太后聊着。
酒過三巡,太后微微起身,道:“哀家有些乏了,去歇息片刻。你們先吃着,都不許走,哀家到時還要回來和你們好好聊聊。”
說完,她絲毫不顧皇子們的反應,也不等他們起身恭送,徑直在貼身侍女的攙扶下,往內殿去了。
劉徹此時心安理得的獨自坐在主位上,饒有趣味的打量着席上的諸位皇子,臉上滿是溫暖的笑容。
眼看皇子們似乎都沒有說話的打算,個性火爆的劉德再也忍受不住,高聲道:“劉徹!既然費盡心思把我們留下,有話便直說吧!”
“放肆!怎可直呼太子名諱?還不快快向太子賠罪!”
劉榮聞言一驚,搶在劉徹發話前,猛地站起身來,大聲呵斥道。
“大哥不必如此,二哥想是對孤有些誤會,一時心急罷了,孤王不會責怪他的。”
劉徹淡然一笑,擺手示意劉榮坐下,壓根沒去理會劉德。
“就是就是,太子乃是人中龍鳳,豈會和莽夫一般見識。”
趙王劉彭祖卻是出人意料,連聲附和道。
劉德惡狠狠的盯着劉彭祖,喝道:“老八,你說誰是莽夫!”
劉彭祖戲謔道:“誰答應便是說誰嘛。”
“你……”
“怎的?二哥還想打我不成?”劉彭祖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樣子。
劉徹笑意盈盈的看着劉彭祖逗弄着劉德,沒有出言阻止,這老八果真是個妙人,絲毫沒有顧忌的得罪劉德,分明就是投名狀嘛。
倒是劉榮再次出言制止了處於爆發邊緣的劉德,這番隱忍工夫,讓劉徹除掉他的心思又堅定了幾分。
敲了敲桌面,劉徹示意衆人安靜,見劉德還要說話,他清咳了一聲,大廳內傳來一陣刀劍出鞘的嗆啷聲。
諸位皇子駭然轉頭,發現各自身後都站着數名郎衛,手中橫刀寒光閃閃。
“太子,這是何故?”
劉榮渾身巨震,顫抖着問道,他知道,劉徹最想殺的便是自己。
“沒什麼,只是想讓兄長們安靜的聽孤王說話。”
劉徹揚了揚眉毛,隨口說道,聲音雖然不大,卻如洪鐘大呂般,在死寂般的大廳內久久迴盪。
眼見諸位皇子都老老實實端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劉徹這才揮揮手,示意侍衛們還刀入鞘,臉上滿是戲謔的道:“既然兄長們都沒話說了,便讓孤王提些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