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間,大漢各地通往長安的道路車馬喧囂,冠蓋不絕。
非但各郡縣的長官僕射要入京述職,向公府上計,便連各大諸侯和世家豪門的家主也紛紛進京,蓋因兩位親王正婚在即,更傳聞皇后已孕龍嗣近愈半年,估摸着春夏之際便會臨盆。
劉氏宗親必得要進京朝賀,諸侯權貴家到時也會送上賀禮,雖說各家宗婦未必能得皇后召見,但應有的禮數可缺不得。
況且四大商團近些年已形成慣例,每年臘月發放居鉅額紅利,正月間則會對外公告該歲規劃,進而召集相應商賈協從合作或是發包各式工程,甚至直接定下契約。
朝廷早已頒佈治河大計,皇室實業攬下了大部分河段,今歲便是着手清淤,來年枯水期更會全力清理河道,修築河堤,工程量極大,獲利也必是可觀。
各大世家聞之此事,皆是瘋狂不已。
國庫每歲撥出的治河款項會高達五十萬金,五十萬金啊!
若非爲了承攬治河工程,各大世家豈會在短短半月內將廣寧塞的數十萬精壯戰俘搶購一空?
除卻皇室實業,其它三大商團也是瞄着了這塊肥肉,盤算着治河工地設到何處,他們的貨物就運到何處,若能將近百萬監工和奴隸的吃穿承攬大半,那真要賺到鉢滿盆滿。
朝廷近年接連興建大城,各地都有世家大族從中獲利,早已習慣了跟着四大商團吃肉喝湯,治河這塊大肥肉自也不會放過。
皇室實業雖未大張旗鼓的發佈公告,但現今除了按月分發到各郡縣朝廷邸報,便連長安週報都已在各郡的郡治刊印發售,便連身處偏遠郡縣的官吏和世家豪門都能及時獲知長安內的諸多大事。
各世家大族的家主都是人精,今歲不借着親王正婚和皇后有孕的由頭進京道賀,更待何時?
非但能借機在執掌皇室實業的諸位親王前混個臉熟,更能讓各家宗婦和諸位親王妃攀攀關係,端是機會難得,總不能甚麼好處都教長安權貴佔盡了。
近年關中世家越發富庶,中原世家甚是不甘心啊。
北闕甲第的宅邸有限,並非每個世家都在北闕甲第擁有府邸,故而皇室實業在蠻夷邸對街建的高檔客棧已然爆滿,所有的宅院皆盡數租了出去,且多是租約往往長達數月之久。
江都王劉非見得這般情形,着實樂得合不攏嘴,盤算着來年開春再擇地加建座客棧。
田氏商團在東市三坊的客棧亦皆客滿,卻皆是住着各地客商,且非年節前才爆滿,而是向來如此,蓋因京畿近年商貿興盛,尤是泬西邑諸多作坊生產的貨物最爲搶手,半數由清河百貨代售,半數則經由行商轉手,遠銷大漢各郡縣。
劉越和劉寄兩位親王領軍返京時,花了許久才過得車馬擁塞的函谷關,到得京畿附近又是見得行人商旅擁塞於道,兩萬騎兵只能緩緩行進。
繞到長安西面的宣曲大營,待將士們盡皆歸營休整,已是臘月廿九的清晨,隔日便是除夕了。
劉徹是個體恤臣民的好皇帝,早已命宦官執聖旨等候在營內,要賞賜的貲財也都備好,將士們歸營後便是賜下。
年節要探家的請了將官准允便可拿着賞賜出營,離家太遠的,大營裡也備足了酒肉,足以讓他們過個好年節,至於想出營遊玩的,只要不帶弓弩和槍戟,亦無不可。
兩位親王也沒急着回長安覆命,依着聖旨安置好麾下將士,翌日清晨才與諸多將官一道回長安城。
宣曲騎營的將官多爲長安的世家子弟,且在黃埔軍學完成了三年學業,彼此間多是發小兼同窗,又是共同領兵出征的袍澤,自是“臭味相投”,甚至比自家那些進入政經官學的族兄族弟更親近。
不知從何時開始,黃埔軍學和政經官學就隱隱有些不對付,不僅投射出武將和文官之間的矛盾,更涉及不少家族的內部爭鬥。
尤是太上皇頒佈推恩令後,各世家大族內對繼承權的爭奪愈發激烈,能進黃埔軍學和政經官學的世家子弟都是各家族最優秀的子弟,誰不想繼承更多的家業?
宣曲騎營的將官們此番立下大功,雖沒人得以賜爵關內候,但五大夫以上的高爵還是冊了不少,他們有軍功爵在身,對家族的繼承權更是不願輕易退讓,親兄弟又如何,不過是文縐縐的迂腐書生,真當他們武將傻,不會抱團相互聲援麼?
依着推恩令,日後必是要分家的,那他們可得拿大頭。
兩位親王倒沒麾下將領這麼多想法,老劉家的祖業早是分好了,大頭被今上佔着,膽敢覬覦的已是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沒人敢再打主意。
入得長安城,衆將拜別兩位親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劉越和劉寄則是回皇親苑,在王府稍事梳洗,換上袞袍朝服便是匆匆入宮,先到未央宮宣室向皇帝覆命,又到長樂宮和太壽宮向長輩們問安。
一通折騰下來,已是暮鼓響起。
依照近年慣例,每歲除夕皇帝皆會在長秋宮擺下家宴,請來太皇太后,太上皇,太后及諸位兄弟姊妹,好生吃頓年夜飯。
劉越和劉寄已是累得夠嗆,索性也不出宮,就從廊道直接前往長秋宮正殿,提早入席,趴在几案上不欲再動彈。
其餘親王和親王妃皆同時抵達,入殿時見得兩人趴在席案上,已然睡了過去,尤是劉寄鼾聲如雷,在空曠的大殿內迴盪不止,皆是啞然失笑。
好在劉越和劉寄曾在黃埔軍學受訓,對周邊動靜格外敏銳,豁然醒轉,這纔沒鬧出更大的笑話。
劉寄用袍袖胡亂拭去嘴角的流涎,見的幼弟劉舜曉得賊兮兮的模樣,便是衝他招手道:“過來,過來,爲兄與你好生說道說道,你這屁大點的娃娃,急着納甚麼少妃?”
適才前往太壽宮採蓉殿向母妃問安時,被好生一通教訓,劉舜要納少妃之事又被母妃拿來說嘴,以此敲打他們這兩個爲人兄長的。
劉寄的脾性向來不愛吃虧,且記仇得緊,現下見着劉舜,可不得從他身上找補。
劉舜哪敢近前,訕笑着向劉寄見了禮,便是縮着脖子入了末席。
殿內衆人見狀,皆是失笑出身,只覺這幺弟確是長進不少,不似過往那般暴躁,懂得大丈夫能伸能屈的道理了。
該認慫時,就認慫,沒甚麼丟人的,頂撞劉寄這等火爆兄長,可沒甚麼好處。
不多時,陽信公主和南宮公主也與駙馬同來,張騫和公孫賀與諸位親王也是熟識得很,談笑間沒甚麼拘束。
親王妃們更多是公孫賀的“書迷”,對他這長安笑笑生所著話本甚是追捧,紛紛詢問他何時再有新作問世。
是夜,長秋家宴其樂融融,今歲喜事連連,着實是個值得大肆慶賀的好年景。
泰安公主虛年將滿九歲,正值好奇多問的年歲,小心翼翼的撫着皇后嫂嫂隆起的小腹,小嘴嘰嘰喳喳的問這問那,把衆人皆逗得哈哈大笑。
前年陽信公主有孕,去歲楋跋子有孕,阿嬌皆是瞧着豔羨得緊,今歲她終是懷了身孕,滿眼豔羨的又換成了南宮公主。
眼瞧着阿姊和兩位好閨女接連有孕,偏生她這肚子沒半點動靜,可不愁人麼?
她倒不似阿嬌和楋跋子般需要誕下子嗣來穩固地位,公孫賀尚了她這大漢公主,別說迎娶側室,便是想納妾都沒門。
然想孕育子嗣乃女子天性,南宮公主也不例外,沒旁的盤算計較,就是想生個長得像自家夫婿的小娃娃,每日逗弄着玩。
阿嬌自幼與她交好,早是瞧出她的心思,前些日子便已許諾待誕下腹中龍嗣後,便讓老醫官和蘇媛替她調養身子,必得能早日懷上。
南宮公主自是大喜過望,她在椒房殿陪了阿嬌兩月有餘,深知那些婦醫爲阿嬌調養身子是何等細緻周詳,用處着實不小。
然而阿嬌近年跟着劉徹學壞不少,這忙不能白幫,先前許諾的七斛南珠必得減卻五斛。
南宮公主咬着後槽牙應下了,好在阿嬌也沒太過分,餘下的兩斛南珠沒半點短缺的拿了出來,且皆是今歲冬至時,南越進貢來的新珠,粒粒碩大圓潤,乃是頂好頂好的上佳品相。
真若仔細計較起來,這兩斛貢珠的真正價值實是遠超阿嬌先前許諾給她的七斛上好南珠,是有價無市的珍品,尋常人見都沒見過。
若非內庫裡過往存着的南珠太少,阿嬌是捨不得拿出這批貢珠的,南宮公主着實是佔了大便宜。
觥籌交錯間,便連近年已鮮少沾酒的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皆是小酌了幾樽,待得月上樹梢方纔擺駕回宮。
衆人心知皇后有孕在身,要早些回寢殿歇息纔是,便也識趣的早早告退。
劉徹攙扶着阿嬌,沿廊道緩步而行,途中舉頭望月,頗是感念上天厚待於他。
萬事順遂的漢六十七年,終是緩緩降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