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魂穿近二十載,一日三餐的飲食習慣着實影響到身邊不少人。
正午時分,南宮公主從側殿回返,顯是踩着飯點的。
因着阿嬌懷着身孕,不便正襟危坐,故而用膳時皆換成圓桌外加靠背軟椅,劉徹在私下不太受拘繁複禮數,活得舒坦纔是正道。
南宮公主在椒房殿陪了阿嬌兩月有餘,也是熟門熟路,入得殿門見已備膳,且劉徹和阿嬌已是吃上了,忙匆匆見禮,沒等帝后應禮便是自顧自拉開座椅,坐下用膳。
她的食具也早就擺放在桌上,長秋府所屬的近侍宦官雖未必比宦者令李福機靈,但這點腦子還是有的,否則能成爲大漢皇后的親信屬官麼?
劉徹向來不在意甚麼是食不言的規矩,笑問道:“二姊可有瞧上眼的好物件?”
南宮公主只道陛下老弟是要將她看上的珍寶都盡皆賞賜下來,不由笑眯眯的連連點頭,劉家遺傳的那對狹長鳳眸閃着亮晶晶的光芒。
阿嬌見狀,登時比她笑得更歡,只是那嘎嘎的怪笑聲怎的都似不懷好意。
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南宮公主的腦子有時候比阿嬌還遲鈍三分,竟沒瞧出阿嬌的神情頗不對勁,也是咯咯的笑出聲來。
見得兩個傻女人笑得歡實之餘,還能吃得滿嘴流油,劉徹不由搖頭輕嘆,無比佩服高祖劉邦強大的遺傳基因,其直系後裔不管腦子好不好使,都是又痞又貪又饞,且大多脾氣不好,總之就沒甚麼正經人。
樑王嗣子劉買那等儒雅君子,是劉氏子弟中的異類,典型的出淤泥而不染,是奇葩中的奇葩。
午膳過後,阿嬌格外壞心眼的喚來宦者令李福,讓他再帶南宮公主去側殿,將那些瞧得上眼的珍寶盡數記錄在冊。
南宮公主的俏臉笑開了花,屁顛屁顛的又跟着李福挑揀寶貝去了,心道阿嬌果是好閨蜜,先前真不該訛她七斛南珠,索要個三四斛也就差不多了。
午後,劉徹陪着阿嬌在臥椅上小憩片刻,兩人剛醒轉不久,正待稍事梳洗,便是聞得近侍宦官稟報,太上皇和太后已擺駕前往長樂宮了。
劉徹吩咐道:“備禦輦,待皇后梳洗停當,便擺駕長樂宮。”
長樂宮,太壽宮和未央宮之間皆有廊道連通,過往劉徹和阿嬌是鮮少乘坐輦輿的,然現下阿嬌有孕在身,又是天寒地凍,自然不宜再走着去長樂宮。
劉徹吩咐內宰宮婢侍候阿嬌,自個也好生整理儀容,皇祖母還是較爲注重禮數的,尤是現下老太太正在氣頭上,指不定要橫挑鼻子豎挑眼啊。
阿嬌稍事梳洗,雖未施粉黛,但那小臉仍是粉嫩嫩的,又因有孕吃胖了些,肉嘟嘟的泛着微光,瞧得劉徹直想狠狠啃上幾口。
帷幔重重的御輦內已用炭爐烘暖,劉徹摟着阿嬌登輦,沒多久便入得長樂宮,前往中宮長信殿。
長信詹事早已得了通傳,領着不少內侍和宮婢在宮門處迎候,引着御輦停到正殿前。
劉徹用披風裹着阿嬌落了輦,擺手讓長信詹事等人不必多禮,便是摟着阿嬌小心翼翼的登階,入得長信正殿。
“皇祖母竟沒讓你將朕攔在宮門?”
劉徹待得宮人關了殿門,且殿內也燒着炭盆,方纔卸下披風,對長信詹事出言打趣道。
“陛下還有心思打趣老奴,太皇太后此番是真氣着了,陛下雖入得正殿,但後頭的寢殿怕是難進。”
長信詹事面色訕訕,頗是無奈的苦笑道:“太皇太后適才聞得陛下要來,可是特意讓老奴在這正殿燒了炭盆,還囑咐要給陛下好生奉茶,不能慢待了。”
“……”
劉徹啞然無語,老太太這分明就是要讓他在正殿老實候着,和閉門羹的性質也差不了多少。
好在他有所倚仗,不怕老太太不鬆口。
劉徹瞅了眼長信詹事,故作爲難道:“朕在此候着也非不可,只是阿嬌有孕在身,凍不得累不得啊。”
長信詹事聞言愕然,也顧不得禮數,下意識的往皇后的小腹瞧去。
偏生阿嬌的身孕僅四個多月,未過於顯懷,加之用大棉襖裹得跟糉子似的,着實瞧不出是否有孕在身。
不過長信詹事瞧着皇后眉開眼笑的撫着小腹,神情不似作僞,何況陛下也不至拿此等大事說笑,忙是跪伏在地,連聲道:“賀喜陛下,賀喜皇后!”
“快快起來,去稟告皇祖母知曉。”
劉徹擺手讓他免禮起身,復又不忘加了句:“記得替朕多說些好話,若朕入不得寢殿,阿嬌會不樂意的。”
阿嬌自是會意,咯咯笑道:“那是。”
“陛下放心,太皇太后聞得這等天大喜訊,必是甚麼氣都消了。”
長信詹事忙是起身,笑着應諾,便是趨步而退,往內殿行去。
沒過多久,內殿便是傳來動靜,打頭的卻不是長信詹事,而是太上皇劉啓和太后王娡。
“你這不肖子,此等大事竟是瞞了這麼些時日!”
劉啓邁步而來,臉上摻雜着狂喜和震怒,神情分外精彩,揚起手作勢要抽劉徹的嘴巴子。
他又不蠢,兒子離京兩月有餘,剛返京半日光景,兒媳婦就懷孕了,必然是數月前就有了孕信的。
再想起劉徹離京後,椒房殿防備如此森嚴,阿嬌更是從七月間便稱病閉宮,不來向長輩問安,還有甚麼想不清楚?
阿嬌忙是出言勸道:“父皇息怒,陛下也是……”
太后王娡不待她說完,便提步近前,拂袖將劉徹趕到一旁,就跟驅趕討嫌的蒼蠅般,卻又隨即小心翼翼的攙住阿嬌,撫着她的小腹,笑眯眯問道:“幾個月了?”
阿嬌難得的羞怯道:“四月有餘,未滿五個月。”
王娡又是問道:“可還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可有不適?”
阿嬌答道:“起先還有些犯惡心,然有諸多婦醫幫着調理,現下已是無礙,反倒是飯量大了不少。”
“能吃就好,能吃是福,害吃喜可是大好事。”
王娡握着她的小手笑得舒心,復又道:“太皇太后聞得這等喜訊,病痛全消,已是下了榻,正等着你過去呢。”
說完,她便是喚內宰也來扶着阿嬌,一衆內宰宮婢簇擁着皇后,小心翼翼的往內殿行去。
“這……”
劉徹見得靠山離去,不禁縮了縮脖子,不敢擡眸去看那震怒中的太上皇老爹。
“跪下,在此候着!”
劉啓沉聲怒斥,便即拂袖轉身,離去前丟下句話:“爲父雖頑疾纏身,但尚不至耳目昏聵到連阿嬌和她腹中龍嗣都護不住!”
“……”
劉徹啞然無語,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殿內的宮人嚇得臉色煞白,哆嗦着給皇帝陛下獻上厚實的席墊,墊在膝下,免得凍了腿。
“讓殿內宮人盡皆退下,我在此伺候便好,你等趕緊遣人速速燒熱地龍,再往殿內多加些炭盆,快去!”
長信詹事匆匆趕來,見得這情形,忙是退到角落,低聲吩咐他的隨輔宦官道。
宮人們如聞大赦,眼睜睜看着皇帝被太上皇罰跪,他們的小心肝都快嚇裂了,一刻都不想多呆啊。
劉徹這一跪便是兩個時辰,生生從未時跪到酉時。
眼見快到得用晚膳的時辰,長信詹事方得了通傳,近前躬身道:“陛下,太皇太后已領着太上皇和太后擺駕椒房殿了,皇后也已隨行,傳下懿旨讓陛下也回返椒房殿一同用膳。”
“皇祖母怎的沒在長信殿賜宴,反要駕臨椒房殿?”
劉徹在他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揉着刺疼發麻的雙腿,訝異道。
長信詹事默然少頃,方是意味深長的答道:“據老奴所知,乃是皇后說她先前身子不好,有孕後膳食皆要由婦醫斟酌而定,不好胡亂用旁的吃食。太皇太后本就寵溺皇后,現下更是着緊龍嗣,自是寧可自身勞累些,擺駕椒房殿用膳。”
劉徹愣怔半晌,放着重重頜首,嘆道:“朕曉得了。”
回返椒房殿時,劉徹也沒乘御輦,徑自從廊道穿行。
宮苑深深,迴廊千重,剛入宮的人極易迷路,然若是走熟了,會抄近道,其實能省不少路程。
劉徹比太皇太后等人晚走許久,卻反是先到得椒房殿,吩咐宦者令李福趕緊多備些晚膳,加些皇祖母和父皇母后喜好的菜餚。
李福聞得三大巨頭駕臨,豈敢有半分輕忽,忙是到尚食監盯着庖廚們燒製御膳,更親自嘗菜,倒非擔憂有人下毒,而是嚐嚐味道對不對巨頭們的胃口。
作爲合格的大宦官,對宮裡每位巨頭的口味都記得清清楚楚,連各式菜餚的鹹淡都瞭然於胸。
宦者令這內宮大總管更是不好當,不是光諂媚討好就行,天賦和努力都不可或缺。
劉徹特意跑到宮門處候着,迎了三位長輩的輦輿,讓宮人這兩座轎輦擡上柞階,直接停在殿門,又陪着笑臉要扶皇祖母落輦。
太皇太后雖患了眼疾,卻也還瞧得清是誰來攙扶,沒好氣的甩着袍袖道:“扶哀家作甚,扶阿嬌去!若不好生照看她,哀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劉徹討好道:“皇祖母教訓得是,孫兒先扶皇祖母入殿,再來接阿嬌!”
太皇太后冷哼一聲,也沒再推拒,就着劉徹的攙扶落了轎輦,入得殿內。
太上皇劉啓和太后王娡同乘轎輦,落輦後見得這情形,忙是移步近前,替下劉徹攙着太皇太后,好讓他去扶尚在轎輦上的阿嬌。
劉徹將阿嬌扶下了轎輦,附耳讚道:“你今日倒是機靈,曉得讓皇祖母移駕椒房殿用膳,爲朕解圍。”
阿嬌頗是嘚瑟道:“那是,臣妾可機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