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傳統名稱爲新年、大年、新歲,但口頭上又稱度歲、慶新歲、過年。此時的年節專指節氣中的立春,也被視爲一年的開始,並非後世農曆的正月初一。
年節,是中華民族最隆重的傳統佳節,也是祭祝祈年的日子,古人謂穀子一熟爲一“年”,五穀豐收爲“大有年”。
西周初年,即已出現了一年一度的慶祝豐收的活動。後來,祭天祈年成了年俗的主要內容之一。諸如竈神、門神、財神、喜神、井神等諸路神明,在年節期間,都備享人間香火。人們藉此酬謝諸神過去的關照,並祈願在新的一年中能得到更多的福佑。
年節還是閤家團圓、敦親祀祖的日子。
此時,王嬸就正在享受暌違了數年的團圓和父母的關愛。自打跟着王老實賣掉家中的薄田和老宅,搬到長安城內討生活,王嬸就從未回過孃家。
其實隸屬與長安縣的崖於亭離長安城不過兩日的腳程,但王嬸卻硬生生忍受了數年的思鄉之情,從未向王老實提出回孃家的想法。
衣錦還鄉是中華民族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傳統,雖然漢初規定平民不能穿帶顏色的服飾,只能穿着本色麻衣,但是並不妨礙王嬸對風風光光回孃家的渴望。其實,在樸實的中華兒女眼中,衣錦還鄉雖然免不了一些炫耀的小心思,但更多的卻是不希望父母爲自己擔心,怕自己漂泊在外過得不好。
中華傳統母親讓人最溫暖卻也最讓人難過的一句話就是:兒啊,若是在外頭過得不好,便回家來,家裡不多你這一雙筷子。
如今,王嬸數年來在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場景,終於變成了現實。王老實帶着她和狗蛋,風風光光的回到了崖於亭,回到了這個生養了他們十數年的地方。
看到狗蛋在廳堂上給侄子侄女們講着長安城的新奇玩意,王老實也在和爹孃高興的閒聊談笑,王嬸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娟兒,快坐啊,站着幹啥!”
一旁的嫂子叫着王嬸的閨名,親熱的招呼道。
王嬸微微一笑,坐到地上的草蓆上。
打量着眼前的嫂子,她心中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當初王老實一家還在崖於亭的時候,可算是家徒四壁。王嬸家的老爺子老太太心疼小女兒,自是沒少賙濟王嬸一家,嫂子是個精細人,沒少擺眼色。
可以說,王老實一家搬到長安城,數年從未還鄉,很大原因也是自尊心很強的王嬸不想再看到嫂子的白眼。
此次回家,王嬸本打算好好的叫勢利眼的嫂子看看自家的風光,順帶譏諷她一番。誰知如今見到嫂子從前那嫩得滴水的俏臉,竟已寫滿了風霜,不由心下一軟,反是有些難過起來。
嫂子也不容易,王嬸家算是個富農,家裡有幾畝薄田,但家中上有老人,下有兒女,裡裡外外,數年來都是嫂子一個人才操持。王嬸的哥哥是個本分老實的莊稼漢,只會下地幹活,也沒些其他的收入,若非嫂子精打細算,這一家三代,怕是也是難熬。
此次回家,卻見父母雙親面色紅潤,身體康健,顯是嫂子平日裡也極爲孝順,有些好的都留給老人吃。對比起來,倒是自己不能時常侍奉,盡孝膝前。王嬸心中對嫂子的怨憤之情,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是感激。
嫂子看到小姑子坐下後只是發呆,沒有說話,急忙輕聲賠罪道:“娟兒,以前的事是嫂子不對。自打你們一家走了以後,娘整日的想你,想得緊了還躲被窩裡哭,有幾次哭得眼都腫了,你哥也狠狠的揍了我一頓。如今你侄女漸漸長起來了,嫂子才慢慢懂了當初孃的心思。嫂子真的知錯了,要不你打我兩下?”
王嬸回過神來,笑着摟過嫂子的胳膊,道:“嫂子別胡想,沒有的事。俺知道,這些年爹孃和這個家,都靠你撐着呢。俺哥沒本事,能去到你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他還有臉揍你?俺待會幫你揍回去!”
嫂子聞言,鼻子一酸,多年來的委屈找到了宣泄口,眼眶中滲出大滴大滴的淚珠。
王嬸趕忙抽出手帕,幫她擦着眼淚道:“嫂子別哭啊,萬一讓外人看到了,還當我這小姑子欺負你不是?”
嫂子盡力忍住了眼淚,笑了笑,道:“行,嫂子不哭了。俺看到你們拉了一架大車回來,想是住不慣長安城,要回崖於亭來吧?正好家裡新蓋了兩間大瓦房,夠你們住的。待過了年首,再讓你哥帶着妹夫去尋幾畝薄田,咱家這幾年還攢下不少錢,足夠租上好些年的……”
嫂子喋喋不休的說了許久,卻發現一旁的小姑子滿臉壞笑的看着她,這才停了下來,滿臉的疑惑。
王嬸咯咯的笑了起來,搖着她的胳膊道:“嫂子誤會了,那大車上都是給咱家人買的年貨,俺們在長安城過得好着呢。”
“啥?都是年貨?這麼多!”嫂子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王嬸點點頭,想起剛纔回到家門口後太興奮了,把拉年貨的大車都忘在前院的門邊了,忙招呼王老實把大車拉到後院來,往下卸年貨。
片刻後,家裡的老太太看着大車上不斷卸下的新鮮物件和年貨,臉上滿是笑意,嘴上卻不斷數落着閨女:“臭丫頭,怎麼當的家?咋能亂花錢呢?你來看爹孃就行了,帶這麼些東西,回長安城還過不過日子了?狗蛋也不小了,倒時候沒錢娶媳婦,看你怎麼哭……”
王嬸撇了撇嘴:“娘!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嘴上還不饒人了,這才哪到哪?頂不上我家老漢半月的月例錢。再說我家狗蛋要當讀書人了,以後掙得不比他爹少,擔心個什麼勁?”
“啊?”
王嬸不經意的一句話,驚呆了院子裡的全家人。
當然,王老實和狗蛋習以爲常了,最近王嬸跟周圍的人說話都是這副窮人乍富的嘴臉,他們已是見怪不怪了。
“你說啥?!咱家女婿能掙這麼許多?還有狗蛋要當讀書人了?!”
老太太驚訝的長大了嘴巴問道,不顧呼呼的西北風灌進了她缺了好幾顆牙的嘴裡。
王嬸點點頭,也不管卸貨卸得滿頭大汗的王老實,拉着爹孃和嫂子說起長安的那些人那些事。王老實如何如何厲害,如何如何掙錢,東家如何如何大方,年終獎是如何如何,其中不免有些小誇張,聽得大車邊原本就累得滿頭大汗的王老實,如今更是面紅耳赤。
是夜,兩個老人,四個大人,加上三個娃娃,圍坐在一張大大的食案旁,開心的吃着數年來的第一頓團圓飯。
飯菜很豐盛,王老實從長安城買了好幾大片油汪汪的臘豬肉,還有一些滷好的吃食,五香牛肉,滷豬耳,茴香豆,再加上一桶上好的麥酒,吃喝起來確是愜意非常。
狗蛋倒是懂事,拎出兩盒糕點來,跟表兄表姐分着吃。
這糕點是營建工坊發給員工的過年福利,都是比較容易保存的類型,如今又是冬天,放上十來天也不怕壞。王老實作爲小工頭,發了十來盒。夫妻倆除了和狗蛋分吃了一盒,其餘的都留給他平時做零嘴。
看到狗蛋捨得把平時當成寶貝的糕點分給表兄表姐吃,王嬸高興的摸摸他的小腦袋,誇獎了一句。
大丫和二虎接過表弟狗蛋遞過的糕點,一時不敢下手。直到狗蛋抓起來盒子裡的一個,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兩個娃娃,這才也跟着吃了起來。
“好吃!好好吃!”
二虎像他的名字一樣,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崽子,手裡抓着糕點,嘴裡鼓鼓囊囊的哼哼道。
大丫小小的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忙將手中的糕點遞給身邊的老太太,嬌聲道:“好吃!阿奶,也吃!”
老太太疼愛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咬了一小口,道:“太甜,阿奶吃不慣,大丫吃吧。”
大丫點點頭,又給阿爺和爹孃都咬了一口,剩下一小塊,這才自己細細的吃了起來。
王嬸看得心裡歡喜,拉過大丫,從懷裡掏出一方繡着幾朵小花的頭巾,幫她戴到頭上,嘴上打趣道:“瞧咱家大丫,小模樣就是周正,也不知道今後便宜了誰家的小崽子。”
大丫羞紅了臉,十二歲的她也算是個半大姑娘了,已然知曉些男女之事。平日裡去挑水,亭上那些半大的崽子們可老是盯着她瞧呢,三姑六婆的也沒少逗弄她。如今聽得姑母這般口無遮攔的調笑,哪裡受得了?
雖然歡喜得了頭巾,卻只是蚊吶般的低聲道:“謝謝姑。”
王嬸看着面紅耳赤的侄女,毫無長輩模樣的嘎嘎大笑起來,引來了老爺子老太太的一番白眼,外加一通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