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六十二年,四月十八日。
太子劉徹認爲應當命太史令將今日之事載入史冊,因爲長沙王劉發爲他送來夢寐以求的寶貝,一塊泛着銀白色光澤的礦石。
在長沙國挖到輝銻礦了!
劉徹險些忍不住掉下淚來,咱華夏的銻礦儲量位居世界首位啊,後世的銻合金幾乎隨處可見,誰知特麼的在大漢要找塊輝銻礦那麼難。
遙想當初,劉徹費勁渾身解數,硬是沒能讓少府諸冶監掌礦石的匠師們曉得甚麼是銻,既不是鉛,更特麼不是錫。沒有實物比對,跟這羣不懂元素週期表的理工盲說甚麼都是白搭。
劉徹自然不可能爲給他們找樣品而放下手頭的事,專程跑大漢各處錫礦去挖掘伴生的輝銻礦。
通過查閱腦海中的藏書,劉徹曉得長沙國的湘南縣必定存在大儲量的錫礦,且那些錫礦裡必然伴生着輝銻礦,只因後世湖南婁底的冷水江錫礦就在那,是全世界銻礦產量最大的礦山。
自朝廷代管長沙國後,太子劉徹和皇室實業並未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資源去經營,畢竟相較與關中與中原,長沙國着實山高水遠,且當地人口不算稠密,商貿不興,道路不暢,投入的資源自然無法儘速獲得足夠收益。
皇室實業對長沙國唯有兩項投入頗爲巨大,種植甘蔗和挖掘錫礦山。
種植甘蔗是爲榨取蔗糖,進而製成價格昂貴的白砂糖,收益自是巨大,諸位皇子們是極爲認同的。
至於動用大批奴隸去探勘和挖掘錫礦麼,皇子們可就無法理解太子殿下的所作所爲了。
錫礦在關中和中原皆是多見,沒甚麼稀奇,更算不得貴重礦物,何苦不遠萬里跑到長沙國那偏鄉僻壤去挖掘?
太子殿下雖是提到錫礦裡有種不尋常的礦石,頗爲寶貴,卻又解釋得不清不除,只是遣人押着大批奴隸在長沙國湘南縣四處探勘,遇着錫礦山便是開挖,沒日沒夜的往死裡挖,但凡發現有與尋常錫礦不同的泛着銀光的礦石便儘速送往長安來,讓他親自驗看。
於是乎,數年間長安與湘南縣之間的驛站快馬不斷,一塊塊奇形怪狀的礦石從湘南錫礦山挖了出來,送到長安的太子府,又皆是被鬱悶不堪的太子扔到後苑的觀魚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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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就在今日,長沙王劉發終是見得太子徹底癲狂,捧着他剛送來的那塊銀白色的礦石手舞足蹈,嚎叫不止。
劉發看得心裡發毛,硬着頭皮喚道:“殿下!”
“寶貝啊,這特麼是寶貝啊!”
劉徹將礦石放在桌案上,雙手抓着劉發的肩膀,拼命的晃着,急聲道:“速速備齊五千口奴隸,盡數押往湘南縣,讓他們都給孤王挖礦去,往死裡挖!”
銻及其多數化合物是有較大毒性的,劉徹還不至於枉顧大漢百姓的性命,奴隸就不同了,用性命爲大漢的繁榮多做貢獻吧。
銻礦着實太重要了,與鉛和錫根據不同的配比形成的合金,其應用無比廣泛,小到子彈,大到工業軸承,包括電極材料皆要用到。
尤是令劉徹興奮的是,再也不需要用雕版印刷了,他先前之所以不採用北宋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是因根本研究不出膠泥的配比,而用木活字印刷,由於木料紋理疏密不勻,刻制困難,木活字沾水後變形,且會和藥劑粘着,導致難以分開。
如今有了輝銻礦,壓根再用不着製作膠泥活字,可直接躍升到十五世紀的鉛版活字,其合金配比約莫爲銻二錫一鉛七,熔鍊極爲簡單。
鉛版活字無需用藥劑粘合,便於排版,印刷完成後也易於拆卸,且字面飽滿,不易磨損,且這種合金耐腐蝕,故所用的油墨也無需特別調製,只要掌握好墨汁的濃稠度即可。
劉發的肩膀被劉徹那雙魔爪抓得生疼,不禁倒吸着涼氣,本能的想往後退。
劉徹見狀,忙是鬆開他的肩膀,稍稍穩下心神,頗有些尷尬的訕笑着,出言問道:“類似的礦石還有多少?”
劉發雖不曉得這礦石有何特異之處,但見得劉徹如此看重,知曉定是寶貝無疑,忙是答道:“此番送來的不多,我王府裡還有十餘塊拳頭大小的,但在湘南錫礦應是挖出了不少,只是未曾盡數運來。”
劉徹迫不及待的吩咐道:“煩勞皇兄將王府裡的這類礦石都送來,待孤王一一驗過,再遣人快馬送回湘南錫礦,讓奴隸們以之比對,專挖這類礦石。”
劉發忙是點頭應諾,匆匆回王府去取礦石。
待得劉發離去,劉徹緩緩沉澱心情,思考接下來該如何做。
鉛和銻都有不小毒性,煅燒和提煉倒是簡單,畢竟兩者熔點都很低,尋常的冶煉作坊都可以煉製鉛銻合金,只是其副產物和廢水對環境污染頗爲嚴重。
在大漢的初級工業化沒徹底完成前,是難以普及環保知識的,更遑論制定環保類的律法讓百姓遵守了,這些文盲壓根理解不了的。
暫時還得由少府或皇室實業的冶煉作坊來煉製這類合金,不可隨意把這些技術傳播到民間,否則難保會有喪良心的冶煉作坊往河流裡傾倒大量含銻含鉛的廢水,未來大漢得出現多少畸形兒啊,鬧不好要亡國滅種的。
鉛版活字眼瞧着便能弄出來了,也是時候在大漢普及紙張的使用了。
昔年劉徹向漢帝劉啓獻上造紙術時,因着中原諸侯國尚未徹底被降服,且擔憂各地豪強權貴私下辦學養士,以此提升威望,愈發做大,不利朝廷統治,故而父子倆決意暫且不向民間傳播造紙術。
少府的造紙作坊產出的紙張大多供應新華書局,讓之印刷成書籍販售,數年來只賣書不賣紙。不少權貴乃至民間商賈都曾私下試製紙張,但不是成本太高,就是品質太差,跟少府製造的紙張壓根不能比。
時至今日,大漢朝局穩定,境內四海昇平,塞外連戰連捷,自是不必再如過往般擔心諸侯或地方豪強做大。
誰若再敢生出割據之心,出兵將之剿滅必是再無半分顧慮。
念及至此,劉徹忙是前往未央宮的椒房殿,尋到正自斜倚金絲軟枕,正待假寐小憩的漢帝劉啓,想與他商議此事。
劉啓聽罷他的講述,登時睡意盡消,本是半闔的眼瞼猛地睜開,狹長鳳眸泛着亮光。
爲君十餘載,他豈會不曉得以紙張替代簡牘和帛書何等利國利民的大事,旁的不說,每年光朝廷及各郡縣官府所用的簡牘和帛書,所需耗費便是數以億計,若能盡數用紙張代替,定能節省下不少錢財,國庫又能充盈不少。
劉啓龍顏大悅,出言道:“皇兒是想將那造紙術傳播到民間?”
劉徹忙是搖頭道:“尋常百姓可沒多少能識文斷字,父皇大可不必急着傳播造紙術,不妨讓少府先多辦些造紙作坊,向民間出售大量紙張,權貴世家和富商巨賈必定出手搶購。待從他們手中賺足了錢財,再由朝廷出資在各郡縣興辦官學,讓出身貧寒的學子們亦得以治學,如此方是一舉兩得。”
劉啓自是頜首認同,若過早將造紙術傳播到民間,百姓們也用不上甚麼紙張,反是便宜了世家大族和商賈們,讓他們以此牟取暴利。
他沉吟片刻,不由皺眉問道:“若要大量製取紙張,少府的造紙作坊及工匠定是不足,便連供應朝廷及各地官府的公文所需都難以做到,更遑論向民間出售,爲之奈何?”
劉徹早有設想,無需思索便是答道:“少府近年已將造紙術改進不少,民間不知具體工藝,必是難以仿照製取。父皇不妨命少府將之傳授給皇室實業的匠師,日後皇室實業造紙作坊的收益向少府繳納兩成即可。”
“嗯,主意倒是不錯,只是皇室實業的造紙作坊能擔保不將那造紙術泄露出去?”
劉啓微是頜首,卻仍有些遲疑,作爲城府頗深的帝皇,他從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摩他治下的臣民,“難保有人利慾薰心,從皇室實業的諸多匠師下手啊。”
劉徹笑道:“父皇無需擔憂,田氏商團那些羊毛織品的紡織和提花工藝,以及皮毛服飾的鞣製技藝,諸多權貴亦是眼饞的緊,暗中沒少使些陰損手段探察,卻不也毫無所獲麼?”
劉啓揚眉道:“哦?田勝如何做到的?”
“將各項工藝儘量細分,使得不同的匠師只知悉自身負責的那道工藝,如此可儘量避免過多人掌握全部工藝。且讓匠師們皆訂立死契,終生不得另謀出路,他們拿着十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工錢,若還貪心不足,存了背主之心,那就只能……”
劉徹頓了頓,隨即擡手做了個往脖子上劃刀子的動作。
劉啓勾脣而笑,讚賞道:“不錯,萬事皆得預先想着最壞的打算,人性貪婪,利慾薰心下甚麼事都做得出來,多防備着總是好的。”
劉徹頜首道:“父皇教訓的是,兒臣定時時謹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