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大漢朝堂好生喧囂。
漢帝劉啓接連下旨,封了一位公主,三位侯爵。
小公主是天子嫡女,賜封號是理所應當的,雖說鮮少有未過百日禮便獲得敕封的公主,但抵不住皇帝喜歡,封就封吧。
泰安公主的湯沐邑是在長安縣劃出的三千戶,反正是皇帝的地界,旁的皇子公主不眼饞,他們做臣子的還能說甚麼,賜就賜吧。
沒過幾日,館陶公主劉嫖亦誕下幼子陳蟜,竇太后又央着皇帝下旨,封了個隆慮侯,湯沐邑爲河內郡隆慮縣。
朝臣們亦是不敢多說甚麼,太后歷來嬌慣館陶公主,那是人盡皆知的,何況館陶公主和大行令竇浚早有約定,若她此番誕下男嬰,兩家便爲陳蟜和竇浚的嫡長孫女定下婚約,親上加親。
若出言反對將陳蟜封侯,豈不是要和竇氏外戚撕破臉,誰閒得沒事找不自在?
好嘛,兩個剛出世的皆已受封,皇帝又頒旨,封了兩個武將爲候。
朔方太守李廣封爲長平侯,特意從汝南郡劃出三千戶置長平縣,爲其湯沐邑;安夷將軍公孫歂封爲陰安侯,湯沐邑爲魏郡陰安縣。
兩人的封號乃是太子劉徹向漢帝劉啓建議的,畢竟他可不會如史上漢武帝那般仰賴衛青和霍去病,更不會允許出現“一門五侯”的顯赫世家,索性將漢武帝封給衛家的爵號都先封出去。
當然,霍去病那個“功冠全軍”的冠軍侯是不可能封出去的,至少現下不會封,李廣和公孫歂的軍功還差得太遠。
大漢朝臣們可不知劉徹的心思,他們只曉得,太子殿下徹底愚弄了他們。
瞧瞧河西走廊送來的捷報,固然是能震撼朝野,振奮民心的對匈大捷,但奏報的細節端是漏洞百出啊。
立秋之日,李廣率三萬細柳精騎踏破匈奴右部王庭,屠絕十餘萬匈奴人,並縱火焚城;隨後李廣轉而南下河西走廊,處暑之日與武威守將公孫歂和史惕圍殲五萬匈奴騎射,斬殺匈奴右賢王……沒留半個俘虜。
騙鬼啊?
處暑距今足有半月,河西走廊到長安城能又多遠,這等捷報自是千里加急,豈會昨夜纔到?
在右部王庭屠城便罷,連河西走廊的五萬匈奴騎射也是盡數剿滅,半個俘虜都沒留,故而諸將皆無需回長安向皇帝獻俘。
明擺就是故意的,想讓羣臣連朝議的機會都沒有。
太子殿下先前不是說李廣率軍出塞只是要將匈奴的遊牧部落驅離長城關牆附近麼?李廣怎的跑到數百里外的右部王庭屠城去了?其後又怎敢轉進千里,剿滅河西走廊的右賢王及其麾下的五萬匈奴騎射?
這特麼是簡簡單單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應付過去的?沒皇帝的旨意,李廣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玩這麼大?
拿朝臣們當傻子耍着玩呢?
大行令竇浚起身離席,站到大殿中央,躬身道:“太子殿下,是否該給諸位臣僚個交代呢?”
劉徹故作訝異道:“甚麼交代?莫不是長公主幼子陳蟜封候之事,大行令若有疑慮,可自行前往甘泉宮求見皇祖母,當面詢問可好?”
“臣不敢!”
竇浚聞言,登時額角冒汗,太子顯是在警醒他,莫要輕易去向太后告刁狀。
劉徹毫不客氣的冷聲呵斥道:“不敢最好!不敢就老實呆着!”
竇浚從未被人這般不留情面的當衆斥責,心中自是惱怒異常,但見得劉徹今日態度異常的強硬,全然不似過往的寬仁,他突有些心悸,似是嗅到了某些危險,此時和太子撕破臉,怕是要倒大黴。
臉面固然重要,身家性命卻更重要。
“諾!”
他強抑心中怒意,躬身而退,重回班列入席,正襟危坐。
殿內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霎時沉寂下去,整個大殿陷入詭異的靜謐中,便連羣臣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劉徹高居御座之上,緩緩環視殿內羣臣,冷聲道:“父皇本不想血洗朝堂,奈何人心不足,犯下大忌,當真死不足惜!”
羣臣聞言,豈能不知將有大事發生,俱是戰戰兢兢的反躬自省,唯恐皇帝的屠刀要架到自個的頸項之上。
劉徹沉聲道:“孫全,宣旨!”
“諾!”
掌印太監孫全躬身應諾,便即上前一步,展開手中聖旨,朗聲唸到:
“大漢皇帝詔,查廬江李氏,江夏蔣氏,河間袁氏,陳留彭氏,丹陽戚氏,運往武威城之藥材大多年份不足,以次充好,更有刻意摻假者。
此番戰後,我大漢負傷將士多有因劣藥假藥致殘致死者,朕痛若錐心!
此等惡行,端是駭人聽聞,天理難容!
此等刁民,形同逆賊,不殺不足安軍心,平民憤!
五家盡皆夷族,以儆效尤!
丞相長史李尚,大農部丞蔣琚,大行丞袁居,廷尉左監彭由,侍御史戚閭,五人皆爲朝堂重臣,非但放縱親族爲惡,自身更擅權舞弊,爲虎作倀。尤是廷尉左監彭由掌刑罰獄訟,侍御史戚閭掌監察吏治,二人執法犯法,罪無可恕!
李尚,蔣琚,袁居,梟首抄家;彭由,戚閭,腰斬夷族!”
話音未落,數十郎衛持兵入殿,將痛哭求饒的五位朝臣生生敲暈,拖出殿外徑自押往東市口,待得時辰合宜,便會當衆宣讀罪狀,將之梟首,腰斬。
羣臣皆是驚駭異常,心中卻又鬆了口氣,萬分慶幸屠刀沒落到自個頭上。
大行令竇浚更是暗自僥倖,好險適才識時務,懂得隱忍,否則真撞到皇帝和太子的氣頭上,備不住就要受牽連啊。
畢竟那大行丞袁居乃是他的輔官,往常沒少奉上孝敬,皇帝若是執意深究,怕是連太后都保不住他。
好在丞相府,大農府,廷尉府和御史府也有犯官,還有兩個被腰斬夷族,那他轄下的大行府出個被梟首抄家的算不得太過嚴重。
朝臣們的想法多也如竇浚般,瞧那犯官的出處,各大派系皆有人遭殃,顯見皇帝和太子此番真是就事論事,並未存着甚麼掃除異己的歪心思。
那五大中原世家也是自作自受,旁的貨物以次充好便罷了,藥材也敢摻假,還是軍需之物,不曉得大漢以武立國,軍律最嚴麼?
凡是觸犯軍律的,不用廷尉府拘拿行判,皇帝便可直接行罰,連御史府都無法阻止。
“待會早些退朝,諸位皆隨孤王前往東市口,都仔細瞧瞧五位犯官是如何被梟首和腰斬的。”
劉徹冷眼環顧殿內羣臣,狠聲道:“靠着將士用命,百姓擁戴,我大漢高祖方能擊敗西楚項籍,定鼎天下。如今你等食君之俸,就當忠君之事,莫要害了百姓,壞了社稷。
先帝和父皇皆仁慈寬厚,鮮少痛下狠手,夷人全族。孤王卻是不同,若再有人敢犯吾大忌,莫說夷族,便是夷三族,夷九族,孤王也絕不手軟!
無論御史如何彈劾,史官如何書寫,暴戾陰狠也罷,殘暴嗜殺也罷,孤王就是要用貪官的污血,爲大漢洗出片朗朗乾坤!
孤王言盡於此,日後誰敢再犯,勿謂言之不預!”
“諾!”
朝臣們均是躬身應諾,他們不蠢,太子殿下此時正在氣頭上,有誰是不敢殺的?
沒瞧見御史府那羣慣是鼻孔朝天的御史們都不敢張嘴麼?
御史大夫劉舍更是滿臉羞慚,執掌監察吏治,彈劾諸侯的御史府,竟出了戚閭這個敗類,丟人啊!
他此刻哪還能腆着老臉指責太子殿下言語失狀,想他劉舍勤勉半生,向來謹言慎行,勠力從公,不想臨老竟落個御下不嚴的名頭,晚節不保啊!
太子殿下昨夜已召見過他,預先告知此事,且再三寬慰罪不在他,嚴命他不得辭官歸隱。
若非如此,他此刻定會跪在殿前,交出御史大夫的金印,掩面而去。
想來丞相袁盎,大農令曹欒和廷尉汲黯也已被殿下召見過了,唯有大行令竇浚是適才方得知此時,否則以他的奸猾,今日哪敢惹殿下不快,怕是早蜷着身子扮死狗啦。
是日午時,本就喧鬧的東市口更是人山人海。
城中百姓聞得太子殿下要親領朝臣監斬犯官,皆是蜂擁而至,待聽罷那五人罪狀,皆是齊聲怒斥,恨不能生啖其肉。
知曉皇帝震怒,要將三人梟首抄家,二人腰斬夷族,百姓們皆是高呼陛下英明,正該如此懲兇罰惡,以儆效尤。
“好生聽聽,好生看看,百姓爲社稷根本,日後若百姓對你等深惡痛絕,孤王殺是不殺?”
劉徹扭頭望着身後面色凝重的羣臣,冷聲道。
羣臣皆是垂首躬身,久久不起。
午正時分,便即行刑。
被判梟首的三人倒是死得痛快,行刑者手起刀落,人頭落地,除了濺出不少血液,場面倒也沒太過血腥。
腰斬之刑則殘忍至極,兩個犯官被扒光衣物,使腰部裸露出來,壓伏在砧板之上,以斧鉞斬斷腰身。
兩人的腰部斷做兩截後,神志依舊清醒,雙手扒拉着刑臺,口中荷荷悶哼,卻因血液涌上喉管口鼻,叫不出聲來,臟器和腸子混着大量血水滑出腹部,淌滿偌大的刑臺。
約莫過了半刻,兩人方纔徹底斷氣,再沒了動靜。
莫說是監斬臺上的朝臣們,便是圍觀的百姓都有不少乾嘔連連,怕是要有數日難入葷腥啦。
劉徹雖是怒火沖天,卻沒昏了頭,他前來監斬,可不想給百姓留下殘暴不仁的壞印象。
他讓郎衛維持刑場肅靜,取出早已備好的另一道聖旨,當衆向百姓宣讀起來。
聖旨大意無非是宣告李廣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再和公孫歂圍殲右賢王及其部衆的赫赫戰功,給他們封侯,並重賞將士。自然還要舉國同慶,大赦天下,降賦減稅。尤是大漢各郡國的田稅,盡皆降至六十稅一,無有例外。
百姓們自是山呼萬歲,高聲讚頌皇帝聖明,太子仁德。
擁有食邑的朝臣們則是滿心無奈,心道太子殿下果是精明,向來不做虧本買賣,此時不是正剜他們的肉,向百姓們討到了自個的賢名麼?
大庭廣衆的,他們也不敢出言發對啊,否則百姓們怕是不會讓這等“佞臣”走出這刑場的,羣情激奮下,很可能會被活活捶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