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六十一年,六月廿六,立秋。
賀蘭山脈與騰格里大漠接壤處,盡是植被稀疏的戈壁荒原,綠洲屈指可數。
匈奴右部王庭的百里開外卻有一處大湖,當地人稱之爲扎薩克湖,意即王的湖泊,只因湖畔那廣袤茂盛的胡楊林,乃是右賢王獨屬的射獵地,亦被視爲禁地。
匈奴人萬萬沒料到,他們眼中的禁地卻成爲大漢細柳精騎最好的掩護,自拂曉時分從東面悄然潛入胡楊林深處,李廣便命麾下將士就地休憩。
數名扮做匈奴騎射的羽林衛早已前行打探,不久便即返回稟報,胡楊林的西北端距匈奴右部王庭最近,約莫有六七十里,若是縱馬疾馳,半個時辰儘可抵達。
李廣自是大喜過望,這距離遠比他們先前估算的百餘里短了不少,在保持馬力的情況下,一個時辰足矣。
日頭過午,將士們已養足精神,吃過乾糧,飲過戰馬,便是偃旗裹甲,鉗馬銜枚,在茂密的胡楊林中默默潛行。
待行至胡楊林的西北端,見得林木漸漸稀疏,李廣便傳令再度休憩。大批遊騎斥候盡數撒了出去,但凡見得匈奴人入林,盡數射殺,不得留半個活口。
饒是李廣久經沙場,此時也難以闔眼小寐,他倚在胡楊樹下,仰頭望天,似能聽到自個體內的血液在奔涌沸騰的聲響。
待得天色漸暗,他的脖項已然僵硬得跟木樁似的。
見得夕陽已完全沉入賀蘭山麓,他咧開大嘴,無聲而笑,擡手掰了掰脖子,發出咔嗒一聲脆響,聽的身旁的倉素眼角陣陣抽搐,唯恐大漢主帥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是被自個掰斷了脖子。
李廣頹自喚來傳令兵,通令全軍即刻飲水進食,並將戰馬蹄子上裹着的布盡數卸了,免得戰鬥時憑白降了些許馬速,反正三萬騎兵縱馬疾馳時,那動靜可比擂鼓響多了,掩不住的。
倉素謙恭的詢問道;“太守,夜幕剛至,此時便即整軍,是不是早了些?”
李廣沒有半分不悅,笑着解釋道;“將士今日休憩兩次,精神難免萎靡,需得提早起來活動手腳,且需早些進食,待會縱馬廝殺才會輕快些。”
倉素不由頜首:“還是太守想得周全。”
李廣連連擺手,笑:“若連這都顧慮不到,本官豈不是白吃了朝廷數十年的軍糧?”
倉素復又問道:“太守打算何時進兵?”
“子夜時分最是合宜,爲保持馬力,到得那王庭應已丑時,正是匈奴人熟睡之時,月色又不似黎明般黯淡,尤是適合夜襲。”
李廣捻鬚笑道,端是成竹在胸。
子夜時分,悄然而至。
早已整裝待發的三萬細柳將士紛紛翻身上馬,在各自部曲軍候的率領下,緩緩打馬出林。
不需將領們多做指揮,數十個偌大的方陣自行緩緩形成,最爲精銳的前鋒騎營更是擺出的鋒矢陣,隨時都可將馬速提到極致,率先衝鋒。
低沉的戰鼓敲響,聲音不大,乃是傳令手鼓,鼓點並不密集,將士們皆是緩緩策馬前行。
大批斥候遊騎在大軍的前方和側翼遊蕩,查探方圓十里的任何風吹草動。
不知匈奴人是過於懈怠,還是太過大意,三萬大軍生生行出十餘里,除卻斥候遊騎全殲了幾個零散的匈奴小隊,竟不見大隊匈奴騎兵巡弋。
李廣騎在馬上,莫名生出幾分感慨,嘆息道;“匈奴人向來四處搶掠,怕是從未想過會有今日吧?”
倉素輕揚馬鞭,笑道:“若非如此,那王庭也不會只隨意修了圈低矮的黃土圍牆,用來阻擋尋常野獸倒還合宜,卻是擋不住的我大漢的虎狼之師啊。”
李廣哈哈大笑:“那倒是,若是如我大漢境內那些堅城深池,莫說三萬細柳精騎,便是五萬八萬,怕都攻不下來,更遑論奇襲了。”
倉素笑笑,卻是不再多言,他們羽林衛尚有旁的手段,只是不知能否成功,暫且不提也罷。
大軍又安然前行走了半晌,李廣已能從望遠鏡中看到隱約的火光。
便在這時,前方的天際猛然騰起數道亮光,倉素曉得,那是羽林衛特製的火箭,此番進軍更是向細柳營的斥候遊騎發放了不少。
倉素疾聲道:“太守,匈奴人發現了,可全速前行!”
李廣聞聲,擡手令道:“鳴金鼓,前鋒突進,全軍雁行!”
戰鼓擂響,穿透性極強的金鐵交擊聲劃破夜空。
前鋒騎營將馬速提到極致,宛如離弦之箭,激射而去。
他們會不顧沿途的遇到的匈奴騎兵,只顧突進,突進,再突進,目標唯有前方的那座土城。
後方的大隊細柳將士則是擺開雁行大陣,宛如大雁緩緩展翅,數十個方陣瞬間化爲羽翼,在平坦的地勢上伸展開來,側翼延展數裡,將攔在前方的匈奴遊騎拍飛,淹沒入滾滾洪流之中。
前往僅餘的三十餘里,對於全力奔馳的戰馬而言,不過是短短數刻,前鋒騎營眼見便要衝到城牆前,紛紛擡起弓弩向城頭射去。
卻在此時,城頭猛地騰起大火,城門出剛剛拉起的大吊橋重新轟然砸落,搭在壕溝上,露出了城門大敞的門洞。
不待漢軍將士們反應過來,城頭便傳出一陣急切的高聲喊叫,卻是最熟悉的漢話,“快進城,快進城,我們是羽林衛!”
前鋒騎營的主將自是知曉羽林衛的存在,不再猶豫躊躇,揮舞馬刀,高聲喝道:“進城,殺!殺!殺!”
“殺!殺!殺!”
將士們紛紛放下系在馬背上的弓弩,抽出馬刀和戰戟,高聲呼喝着衝進城門。
城頭的十餘名羽林衛忙是匆匆撤退,沒瞧見城牆各處的匈奴人已圍過來了麼?
再不走還不被人剁成肉泥?
下得城頭,他們在同伴的接應下,按着早已計劃好的撤退線路,迅速躲入一處匈奴貴族的宅邸,紛紛脫了匈奴士兵的服飾,換上漢軍甲冑,免得待會被殺紅了眼的細柳將士誤傷。
他們從馬廄牽出早已備好的戰馬,紛紛打馬出府,只留下後院那滿地的屍首。
城裡的匈奴人顯是被打懵了,又不似漢軍般有完善的金鼓號令,匈奴將領們拿着號角嗚嗚的吹着,端是各吹各的號,徹底亂做一團。
“我是羽林衛,跟我去匈奴人的左營!”
“你們跟我去右營!”
“王宮先別去管,且隨我去蓄馬場!”
……
羽林衛們回到城門附近,見得新入城的中軍部曲便是在前領路,殺向匈奴騎兵駐紮的營地。
“放火!”
漢軍將領們見得已然破城,己方又佔盡優勢,自是不願和擅使弓箭的匈奴人打巷戰,紛紛下令道。
無數的民宅和帳篷被火把與火箭點燃,騰起熊熊烈焰,燒紅了半邊天空,也點亮了全城。
平民,奴隸,貴族,軍士,無數匈奴人哀嚎着跑到街上,迎接他們的卻是鋥亮的馬刀和銳利的戰戟。
“用弩箭!”
隨着入城的漢騎越來越多,後排的細柳將官見難以前行,紛紛呼喝道。
將士們紛紛拿起弩箭,朝四周瘋狂的拋射,城中的匈奴人太多,不用瞄準,只要不誤傷己方袍澤,閉上眼睛都能射殺匈奴人。
“牆頭,牆頭,都給我射下來!”
不少將領高喝道,匈奴人在牆頭內側並未設有城垛,城頭的匈奴士兵毫無遮擋,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箭靶。
細柳將士作爲漢軍精銳騎兵,裝備的都是力道最強的勁弩,早就預先絞好了弓弦,擡手就往牆頭射。
噗噗噗!
無數利箭入肉身紛紛響起,隨着而來的是重物高高砸落的聲響,那是身上插滿箭矢的匈奴兵士掉落城頭的動靜。
李廣見得前鋒騎營和中軍已然全數入城,足以應付城中那兩萬餘毫無防備的匈奴騎射,下了馬的匈奴人,在披堅執銳的大漢鐵騎面前,跟渣滓有甚麼分別?
“傳令,後軍及左右兩翼不必入城,全力剿殺方圓百里內的匈奴部族,無論男女老幼,誅絕!”
他虎目微闔,便是讓傳令兵向尚在城外的將士們下達了誅絕令。
城外剩餘的細柳將士將近兩萬人,眼見破城的功勞拿不到手,又無數迅速入城殺敵,正自心焦如焚,卻聞得主帥發佈了誅絕令,那還有甚麼說的,搶人頭去。
兩萬漢騎聞得金鼓號令,登時像綻放的花朵,從匈奴的右部王城向四周迅速撒開,呼嘯而起,殺聲震天!
李廣和倉素在親衛騎營的護衛下,緩緩入城,來到已被漢軍將士攻佔的王宮前。
李廣望着洞開的宮門,橫刀立馬,久久不語。
半晌後,他翻身下馬,一步步踏入這匈奴右部的王庭,沉聲道:“傳令屠城,全軍隨意擄掠,三日後,放火焚了這城!”
倉素稍稍落後半步,跟在他身後,輕笑道:“太守莫忘了將右賢王那些妻兒的首級盡數給他送去,好歹給他留個念想。”
李廣揚眉道:“自不會忘,本官會親手將那些首級盡數硝制好,免得天熱,腐得早,他認不出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