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之山五百里,極目長空高插天!
賀蘭山脈縱貫南北,綿延數百里,山勢雄偉,若羣馬奔騰。其西麓毗鄰漠北高原,故而坡度較緩;東麓則是山視陡峭,崖谷險峻,構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截了騰格里大漠的東侵,亦阻止了潮溼的東南季風西進。
因賀蘭山東西兩側天候大是不同,故此成爲遊牧部族和半農耕半遊牧部族的分界線。
匈奴右賢王先前佔據雍涼之地和河西走廊長達數十載,廣設駐牧地,其附屬部族早是習慣了半農耕半遊牧的生活,右賢王更將其王庭設在了賀蘭山的東側。
朔方太守李廣率三萬細柳營出得高闕塞,一路走走停停,只爲保持馬力。數百里的路程中不乏戈壁荒漠,若是行軍過急,到得匈奴右部王庭必是人困馬乏,莫說奇襲建功,怕是會被留守王庭的匈奴鐵騎生生反殺。
夜間停駐,因是輕裝疾馳,故而未帶軍帳,將士們皆是就地休憩,便連主帥李廣和羽林右監倉素亦是如此。
李廣和倉素圍坐在篝火邊,細細討論着進兵事宜。
倉素喚來隨行的兩位羽林軍候李鬆和趙立,將地形圖小心的在篝火邊緩緩攤開,道:“我去年未曾隨軍前往河西走廊,故而對此地形圖不甚熟悉,你二人卻曾參與繪製,更曾喬裝匈奴人,潛入右賢王庭所在查探,便與太守詳細說說。”
“諾!”
李鬆和趙立忙是應諾,就着地圖細細講解了一番。
李廣邊是聆聽,邊是頜首,匈奴右賢王固然領了五萬精銳騎射前往居延海,王庭應還有兩萬餘騎,且其附屬部族衆多,雖多是四處遊牧,但王庭附近還是有不少半農耕的部族。
“如此說來,若算上奴隸,匈奴右部王庭方圓百里內,將將有十萬人啊。”
李廣微是皺眉,沉吟道:“必須將留守的匈奴騎兵殺傷大半,否則即便奪下此地,亦會陷入僵持,被牽扯住手腳,怕是壞了太子殿下的謀算!”
“確實如此,唯有出其不意,方能得竟全功。”
倉素頜首認同,復又道:“正如兩位軍候所言,匈奴部族四處遊牧,行蹤不定,我等若是不小心撞上,便是會暴露行蹤。”
“嗯,如今尚有三百餘里的路程,爲保持馬力,分作兩日行進方纔合宜。”
李廣常年領兵與匈奴人征戰,統率細柳精騎亦有數年之久,對敵我戰力最是明晰,沉聲道:“得來個晝伏夜出,待將士們再歇息半個時辰,便即拔營,趁夜行個二百里,在其王庭百餘里外尋處隱蔽些的地方,停下休整。明日白晝歇息,待得夜黑風髙之時,便悄然潛入,待被發現後再縱馬夜襲!”
倉素贊同道:“嗯,太守想得周全。”
趙立則是建議道:“走夜路,既要避開沿途的遊牧部族,又得辨路,最好找個識路的匈奴牧民當嚮導。”
倉素問道:“正該如此,先前遊騎斥候抓到的那些牧民,可曾嚴加審問,適合做嚮導麼?”
李鬆忙是答道:“尚未來得及審問。”
“還請太守稍候,末將先隨他們去瞧瞧。”
倉素向李廣躬身告退,領着李鬆和趙立疾步離去。
李廣看着三人的背影,不禁捻鬚而笑,太子殿下能將這些羽林少年整訓得如此出衆,想來自家那個數年未見的臭小子,在虎賁校也不會太差的。
溪流涓涓,不少細柳將士正自飲馬,抑或拿着馬刷替戰馬梳理鬃毛。
一羣牧民打扮的匈奴人圍坐在溪畔的篝火邊,大大小小足有十餘人,想來是沒有歸屬部落的流浪牧民。
在草原遊牧民族裡,這類牧民並不鮮見,多是所屬部族被吞併覆滅後,得以逃生的可憐人,若是被其它部族發現,多是會擄回去做奴隸的。
倉素不免心喜,若真沒有歸屬部落,那讓他們做嚮導就容易得多了。
他正待邁步上前,卻被李鬆故作無意的攔在身前。
倉素忙是頓住腳步,輕聲問道:“可是有甚麼不對勁?”
李鬆微是點頭,故意不去瞧那些匈奴人,他身邊的趙立亦和旁邊的細柳將士說笑閒談起來。
倉素何等機敏,轉身行到溪邊,蹲下身子鞠水洗臉,全不在意上游那些吸溜吸溜喝着水的戰馬。
過得片刻,李鬆亦是行至近前,蹲在他身側輕聲道:“那摟着兩個孩子的匈奴女子在給他們哼匈奴民歌,歌詞大意是: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去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哦?”
倉素眸中不由寒光微閃。
安夷將軍公孫歂和卑禾候瓦素各去年方纔領兵出征,將匈奴右部在河西走廊的駐牧地盡數清掃又花去大半年。便即是說,匈奴部落被盡數驅離祁連山,至今尚不足一年。
這首匈奴民歌定然是新近所作!
那匈奴婦女會唱,唯有兩種可能。
其一,他們近期與其餘匈奴部落有過接觸;其二,他們本就是從河西走廊僥倖逃脫的匈奴牧民,甚或他們的部族就是被安夷將軍剿滅,方纔成了流浪牧民。
按照主帥李廣先前的謀劃,今夜得繼續進兵,沒有多少時辰再來磨蹭,倉素眸光冷冽,沉聲道:“隨我去瞧瞧!”
他領着李鬆,又喚過趙立,邁步行至匈奴人圍坐的篝火前,直接用大漢官話朗聲問道:“有會說漢話的麼?”
匈奴人皆是垂首不語,被那婦女摟在懷裡的兩個孩子更蜷着身子,緊緊靠着自己的母親,顯是頗爲畏懼驚慌。
倉素目光何其銳利,藉着火光緩緩掃視,便察覺其中有兩名面容頗爲相似的壯年男子神色頗不自然,旁的匈奴人亦是不時偷偷用眼角餘光看他倆。
兩人應是兄弟倆,亦是這夥人的主心骨。
“既然都不會說漢話,留着有甚麼用,全殺了!”
倉素冷哼一聲,拂袖轉身欲走。
“諾!”
趙立和李鬆齊聲應諾,抽刀出鞘,邁步上前便要揮刀斬人。
匈奴人皆是驚駭驚叫,起身欲逃,旁邊早已圍着準備瞧熱鬧的細柳將士忙是抽出寒光凜凜的馬刀,將他們盡數逼回篝火旁。
“我會說,饒命,饒命!”
“我也會說,我也會說,不要殺我們!”
那兩名壯年男子忙是跪倒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向倉素求饒道。
“此時纔會說?晚了!”
倉素面露冷笑,從綁腿處抽出一柄爲羽林衛特製的匕首,扔到他們面前,陰惻惻道:“各自削去一指,我便暫且留下你等性命!”
兩人皆是渾身顫慄,旁的匈奴人雖不識漢話,卻也看出情形不妙,站着圍成一團,哆嗦個不停。
倉素半闔着眼瞼,淡淡道:“不肯麼?還是下不了手,需我命人幫幫你們?”
看着年歲稍大的男子忙是咬着牙,伸出左手小指擱在石頭上,拾起匕首朝狠狠削了下去。
他削得極爲用力,匕首又甚是鋒利,幾乎毫無阻礙的將那小指頭連片帶骨的削了下來。
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淒厲的哀嚎出聲,右手用袖口緊緊裹住左手的斷指出,卻阻不住不斷冒出的血液。
一旁的匈奴人皆是驚駭失色,卻不敢再喊叫,只因周圍的細柳將士盡是持刀在手,眼中殺意凜然。
唯有兩個半大的孩童,張嘴欲叫,卻被他們的母親牢牢捂着嘴,緊緊將他們的小腦袋埋進自己的懷裡。
倉素眼角的餘光看到那位母親眼中滿是畏懼,卻又蘊着濃濃的擔憂和哀痛望向那斷指的男子。
想來兩人應是夫妻吧?
倉素心中微微嘆息,大漢和匈奴早已不死不休,必得有人擔下惡名,做下惡事啊。
何況大漢似李鬆和趙立這般的軍中遺孤數以萬計,能像他們這般幸運進入遺孤院的卻少之又少。每年有多少孤兒凍死餓死,可不都是匈奴人造的孽麼?
他收起心中僅有的一絲憐憫,將目光投下年歲稍幼的那名男子,謔笑道:“輪到你了。”
那男子顯是沒他兄長那般狠絕,絲毫不顧地上礫石扎人,跪着匍匐到倉素腳邊,抱着他的小腿,連連親吻他的鞋面,口中哀求道:“饒命,饒命……”
斷指男子顯是被自家阿弟太過卑微的舉動震驚了,忍着劇痛用匈奴話怒喝連連。
倉素雖是聽不懂匈奴話,卻也能猜到他在說些甚麼,便是輕啓薄脣:“殺!”
話音未落,便見斷指男子的頸脖間寒光閃過,登時顯出一道深深的血口,不斷往外噴出濃稠的鮮血,將他跪在地上的阿弟濺了滿頭滿臉。
趙立則是甩了甩手中染血的彎刀,又用袖口輕輕擦拭刀身。
“啊!”
那位母親看着自家男人轟然倒地的背影,再忍不住尖叫出聲,瘋了似的要衝過來,毫不顧忌周圍如林的鋒利馬刀,倒把猝不及防的細柳將士們鬧得措手不及。
趙立轉過身,用匈奴話衝她冷冷說了句話,聲音雖是不大,卻讓她瞬間停下叫聲,重新緊緊摟住兩個大聲哭泣的孩童,站在原地悲慼萬分的哀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