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太子劉徹愈發勤快起來,以便趕在小暑到來前處理完手頭的政務,併爲大署前後長達月餘的休朝預做準備。
自他監國後,漢帝劉啓索性大肆放權,已鮮少在處理政務,平日多隻是翻閱御史府的監察奏章,瞧瞧哪位王公顯貴又遭彈劾,抑或到宣室殿和諸位大夫閒聊談笑,讀讀他們新撰寫的策論,權當消磨時光,娛樂娛樂。
眼見暑熱將至,皇后王娡腹中的胎兒也已坐穩,想着孕婦最是不耐酷熱,漢帝劉啓索性早早帶着皇后和一衆妃嬪,陪着老太后移駕甘泉宮。
朝臣們曉得皇帝偷偷跑去避暑了,雖是沒敢多說甚麼,心裡卻想着得趕緊安排家中子侄入列朝堂,自個好早些告老致仕,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朝堂之上,劉徹瞧着這羣心不在焉的老傢伙,也是無奈得緊。
他們皆是出於世家大族,近年來從皇室實業分到了不少紅利,個個富得流油,再瞧不上朝廷每年發放的秩俸,甚至連貪污之事都鮮少再碰,畢竟風險太大,得不償失。
劉徹不時自嘲,自個還真把大漢朝廷活生生整成了後世的股份公司,不曉得算不算另類的高薪養廉。
倒是丞相袁盎和大農令曹欒一如既往的勤勉,他們也是沒法子,武威城正在興建,需要調集大量的人力和錢糧,可不得他們倆時時盯着麼?
近來早朝皆退得快,劉徹索性將調教阿嬌小蘿莉的時間挪到巳正時分,約莫是後世的十點左右,功課結束順便留下用午膳。
劉徹爲自身的健康成長,可不管甚麼日食兩餐,巳饔申飧的慣例,妥妥的一日三餐。多年下來,便連漢帝劉啓和皇后王娡也受了影響,逐漸按照後世的飲食規律過起了健康生活。
這日下朝,劉徹回到太子府書室,見阿嬌已是到了,正踞坐筵席之上,捧着副帛書看得入迷。
書室內的藏書皆是劉徹命人謄寫印製的線裝書,過往的帛書和簡牘都讓宮人好生收藏着,顯然阿嬌手裡的帛書乃是她自個帶來的。
“看甚麼閒書呢,這般入迷。”
劉徹想到上輩子上課看小說,被老師拎到講臺邊罰站的悲慘過往,不由悄悄繞到她的身後,惡趣味的猝然開口道。
“啊!”
阿嬌嚇得歪了身子,拍着微微隆起的胸口,惱怒不已的嬌嗔道:“你這是作甚,險些嚇得我魂都沒了!”
“拿來讓我瞧瞧,是甚麼閒書,莫不是誨淫之書吧?”
劉徹故作猜疑狀,皺着眉頭伸出手去。
“呸!你休要胡說,我豈會看那等髒書!”
阿嬌登時羞怒交加,粉拳緊握,抓着帛書朝他身上砸,帶着些許鼻音啐道。
劉徹見她真是急眼,便是站着任她撒氣,嘴裡連連告罪,終是哄得她消了氣,執着帛書讓他瞧。
劉徹見帛書上滿當當的蠅頭小字,篇幅不小,怕是足有千餘字,也不耐細看,只是尋到開篇處,視線隨意的掃了掃。
“子虛賦?”
他輕聲唸叨,似是想到甚麼,忙是細瞧那印蛻的紋理,嘴裡喃喃道:“擦,還真是司馬相如!”
這副帛書若放到後世,簡直是價值連城的絕世珍寶啊!
阿嬌訝異道:“你竟識得這司馬相如?”
劉徹聳聳肩,故作隨意的掩飾道:“曾有耳聞,卻素未謀面,我年幼時,他曾任武騎常侍,卻久久不得重用,便是託病辭官了。”
阿嬌頗是好奇,復又問道:“咦,此人才學出衆,武騎常侍又能時常伴隨陛下出遊射獵,怎的會不受重用呢?”
“父皇向來不喜華麗辭賦,且他那武騎常侍是花錢買的,擺明便是以藉此接近父皇,謀個平步青雲。”
劉徹搖頭輕笑,復又猜測道:“父皇眼光何等敏銳,豈會瞧不出他的心思?想來是不喜他太過鑽營,故意冷落他些時日,以觀其人。豈料他卻是耐不住,早早託病辭官。”
阿嬌柳眉微皺,苦惱道:“啊?我瞧這篇子虛賦端是詞藻富麗,氣度宏大,還當他是胸襟廣博之人,卻不料竟是這般脾性,你不是常說文如其人麼,我怎的又是瞧不準?”
劉徹恨鐵不成鋼道:“我還教過你要多方審視,不要輕易評斷呢,不管是以貌取人,還是以文取人皆有失偏頗。你瞧瞧父皇甚麼都不做,光是冷落着他,便能看出其性情了。”
阿嬌不由苦笑:“……陛下是何等身份,是我能比得上的?”
劉徹朝她額角屈指一彈:“你今後不想母儀天下了?”
阿嬌分外委屈的捂着額頭,撅着嘴不說話。
“不跟你鬧了,說說正事。”
劉徹見她又要鬧脾氣,不由轉了話頭,“你是如何拿到這子虛賦的?”
阿嬌端是好騙,只當他真有正事,忙是道:“舅父聽聞我近來刻苦治學,甚是欣喜,便是差人送來了不少辭賦,這子虛賦便在其中。”
“嗯,原來如此。”
劉徹曉得她口中的舅父便是樑王劉武,雖說漢帝劉啓也是阿嬌的舅父,但她向來都喚陛下,顯是頗爲敬畏的。
劉武本就頗有才學,又喜歡招攬名家賢士,尤是入住皇親苑後,更是終日吟詩作賦,風花雪月不亦快哉。
見得自家侄女有心向學,他自是不吝賜書,畢竟老劉家的後裔,沒幾個喜歡讀書的。尤是下一輩,除了太子劉徹和江都王劉非外,旁的皇子和宗室子弟,不是莽漢就是紈絝子,甚或是莽漢外加紈絝子。
樑王劉武不時仰天長嘆,念宗室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劉徹復又問道:“你可知這司馬相如現下還在皇叔的王府裡麼?”
阿嬌臻首輕點:“在的,前些日子還替阿母畫了副太液垂柳呢。”
劉徹撫掌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嬌訝異道:“怎的,你想招攬他,加以重用,先前不是說他的脾性……”
“呵呵,先前跟你說了,世間諸事皆有正反兩面,他確有大才,喜好鑽營也非壞事,端看你如何用他罷了。”
劉徹笑意不減,還不忘趁機說教,復又道:“況且我並非此時便要招攬他,而是怕他離了樑王府,返鄉謀生。”
阿嬌疑惑道:“你既不招攬他,爲何又不想他返鄉?”
劉徹笑而不答,不管她怎的追問,唯是神秘兮兮道:“你且等着,我幫你尋位女先生來,定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才女,若能跟她學些時日,那些長安貴女便無人再敢小覷與你?”
阿嬌喜道:“當真?”
劉徹重重點頭,神情甚爲篤定。
卓文君,華夏四大才女之一,蜀中四大才女之首!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正是出自這位大姐年老時寫就的《白頭吟》。
甚麼長安貴女,在其面前不得跪下唱征服麼?
算算年歲,卓文君此時應爲二十八九歲,已是喪夫,返回孃家寡居。
按着原本的歷史進程,樑王劉武被漢帝劉啓逼死後,司馬相如只得返鄉,住在蜀郡的郡治成都。
他通過臨邛縣令王吉結識了蜀中首富卓王孫,又用一曲《鳳求凰》拐走其女卓文君,與之私奔回成都。
後因生活窘迫,卓文君便將首飾全當了,回到臨邛開了一家酒鋪,親自當壚賣酒。卓王孫知曉後,唯恐丟了面子,只得贈與他們一百家奴,一百萬錢以及各種財物。
夫婦倆便是回到成都,買了田地宅邸,過着沒羞沒臊的富裕生活。?
武帝即位後,大爲賞識司馬相如的才學,便是召他入京,封了官。
司馬相如風光得意,非但不惦記遠在成都的糟糠之妻,更是打算在長安納房小妾。
卓文君聽聞這個消息,便即揮毫寫就《白頭吟》,讓人送到長安城。
司馬相如的回信傳來,只寫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唯獨少了個“億”。
無憶,即是暗示他已再無過往的回憶,兩人夫妻情分已斷。
卓文君本就才華橫溢,只瞧了一眼書信,便是淚流滿面,復又去信,附上《怨郎詩》和《訣別書》,?旁敲側擊訴衷腸。
司馬相如看完妻子的信,不禁驚歎妻子之才華橫溢,遙想昔日夫妻恩愛之情,羞愧萬分,從此不再提遺妻納妾之事。
兩人從此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麼美好的愛情佳話啊!
然而在劉徹的眼裡,無非就是癡女愛渣男的狗血劇,甚麼狗屁玩意?
如今歷史進程已然改變,樑王劉武雖也入朝請罪,但入住皇親苑後,過得也算快意逍遙,不至像史書記載般鬱鬱而終,英年早逝。
司馬相如用不着返鄉謀生,卓王孫不會讓人拐跑女兒,卓文君遇不到渣男,可召爲女官,教導阿嬌學識。
劉徹厚顏無恥的盜取了《鳳求凰》的著作權,用歪歪扭扭的隸書默寫出來,將之送給阿嬌。小蘿莉尚未看完,便已羞紅了臉,將之視若珍寶般抱在懷裡。
端是六全其美,六六大順!
劉徹心道,我咋就這麼牛,簡直不佩服自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