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與阿嬌把話說開,彼此間自是少了幾分拘束,身爲僞正太真大叔的劉徹,隨口說幾個笑話,便是逗得小蘿莉咯咯直樂。
不過笑話可不是白聽的,早早備下的一大筐蔬菜可還等着處理呢。
劉徹讓內侍送來幾桶山泉水和兩個大木盆,與小蘿莉坐在杌凳上,他擇菜,她洗菜。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劉徹不忘抓住機會給阿嬌洗腦:“嗯,要想做個好妻子呢,必是出得廳堂,入得庖廚。”
阿嬌不傻,眨着眼睛道:“咦?我好似曾聽過甚麼君子遠庖廚的。”
劉徹笑道:“那是儒家孟子說的,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阿嬌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疑惑道:“甚麼意思?是說君子看不得禽獸死在眼前,亦聽不得其哀叫,方纔不入庖廚麼?”
劉徹頜首道:“約莫是這意思,但關鍵之處你卻沒領會,那所謂的君子,是怕看到後,聽到後,自個再不忍食其肉,方纔遠庖廚的。”
阿嬌不由杏目圓瞪:“……也便是說,君子到頭來還是要食其肉的啊?”
劉徹道:“那你以爲儒家的君子們都是兔子,只吃素蔬度日啊?”
阿嬌鄙夷道:“噫!這不是掩耳盜鈴麼?怪不得皇祖母不喜儒生,端是僞君子。”
劉徹微有些訝異,小丫頭倒還真不是徹頭徹尾的文盲,且邏輯思路很清晰,反應也快,怎的在史書上被描繪成那等愚蠢悍婦?
“儒家的主張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我適才不是跟你說過,世間諸事皆有正反兩面麼?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便是啦。”
劉徹見得她有興致,不由趁機教育道:“兼聽則明,偏信則闇。你日後若真想做個母儀天下的賢后,可不能再那般急躁莽撞,免得被小人輕易矇蔽,凡事三思而行,多聽聽不同人的意見,再做決斷。”
阿嬌臻首輕點,揚着小臉認真道:“嗯,我雖尚未完全領會,卻是記下啦,日後會仔細琢磨,以爲自省。”
誒呀,小蘿莉真可愛!
劉徹似乎有些明白後世爲甚麼會有那麼多蘿莉控的怪大叔了,調教起來還真特麼過癮。
劉徹和阿嬌端是笑意盈盈,南宮公主卻是急得滿頭大汗。
“這甚麼破鍬,給本宮換把鋤頭來!”
她將手裡的鐵鍬甩到一旁,衝不遠處的李福嚷道。
李福自幼服侍太子劉徹,對南宮公主的脾性自是瞭然,早猜到她事不順遂時,定是要發脾氣的,故而也不用劉徹吩咐,便是跟在她身旁,免得旁的內侍應付不來。
“公主,您這坑已是挖得足夠深,只是不夠寬罷了。”
李福過往沒少幫着太子挖坑生火,忙是趨步近前,鬼頭鬼腦的給她出主意,低聲道:“公主待會生火,要記着訣竅,讓坑口迎着風向,兩面通風,將坑裡的柴堆架空,下方放些枯草,用火折點燃……”
南宮公主柳眉微揚,猜疑道:“咦,我若贏了楋跋子,你家主子可也是輸的,你爲何……”
“瞧公主說的,太子殿下若真想着贏,還能讓奴卑跟在您身旁伺候麼?”
李福笑着出言解釋,復又意有所指道:“再說了,公主那照夜玉獅子本就和堂邑翁主的那匹是一對兒,依公主這等寬仁友愛的性子,待得玩膩了,定是會送還太子殿下,使得好事成雙不是?”
南宮公主聞言,擡頭望向遠處的笑聲不斷的劉徹和阿嬌,復又斜覷了李福一眼,謔笑道:“你這廝還真是個妙人。”
李福謙虛的躬身道:“公主謬讚了,爲主子分憂本就是奴卑分內之事。”
跟在太子身邊近十年,他還有甚麼看不明白,太子對其在意的人,端是大方得緊,豈會在乎輸贏,無非就是將人支開,想獨自與堂邑翁主說些悄悄話。
如今看太子笑得開懷,定是諸事順遂,他身爲合格的隨身宦官,自得想法幫公主贏了那卑禾候府的小姐,免得公主待會發起怒來,反是擾了太子興致。
上上之策,便是勸公主即便贏了,也將那照夜玉獅子贈與太子,兩全其美。
南宮公主自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當下便是低聲催促道:“還有甚麼竅門,盡數說來。”
李福挪了挪身子,背朝着楋跋子的方向,拾起鐵鍬遞給她,方纔輕聲道:“公主可莫讓侯府小姐瞧出奴卑在與您說話,您且挖着,奴卑會出言提醒的。”
南宮公主卻是不再說話,虎着臉接過鐵鍬繼續挖了起來,偶爾還會扭臉高聲呵斥李福幾句,端是裝得有模有樣。
過得不久,李椒和陳誠已抱着大堆的乾柴枯枝來回了幾趟,想着應是足夠生火造飯的,便是停下來歇息片刻。
少府陳氏於大漢皇室而言,乃是家臣般的存在,陳誠作爲少府卿陳俞的嫡長孫,自幼便時常入宮陪伴劉徹姊弟,彼此自是熟識。
他見的南宮公主滿頭大汗,忙是上前討好道:“公主千金之軀,哪能幹這些力氣活,還是小的幫您幹吧?”
“滾到你小媳婦那兒,老實呆着去!”
南宮公主還不曉得他是甚麼德性麼,擡腳便踹,嘴下毫不留情:“跟七皇兄似的,硬是被她們表姊妹壓得死死的,沒半分男兒氣概!”
“……”
陳誠面色訕訕,也不敢接話,南宮公主口裡的七皇兄,可不就是長沙王劉發麼。長沙王妃陳婕和王嫣是表姊妹,兩人性情也俱是彪悍的,劉發和陳誠這對姨表連襟,還真是苦命相連。
“還不滾?”
南宮公主見他呆愣着不挪步,是真急眼了,陳誠和李椒站在一旁,李福還如何出言指點?
“兩位公子,公主與卑禾候府的小姐正在比試,旁人不便幫忙,還請兩位公子卻幫着池畔的兩位貴女釣些魚來吧,免得待會一無所獲,兩位貴女難免……”
李福忙是出言緩頰,向陳誠和李椒躬身道。
“也好,也好。”
兩人忙是應下,往王嫣和劉婧的方向去了。
過得大半個時辰,李當戶和秦立亦是回返,手裡拎着的草繩掛滿了野兔和雉雞。
劉徹瞧見滿載而歸的兩人,不由暗自感嘆,漢朝的關中平原還真是物產豐饒的天府之國,若非後世大規模焚林墾荒,也不至弄成黃土朝天的貧瘠之地。
剛是吩咐兩人到池畔將獵物拾掇乾淨,劉徹便是聽到一聲熟悉的歡呼,不由搖頭輕笑,對阿嬌無奈道:“隨我去看看,怕是賠了十瓶極品香水。”
阿嬌跟他往南宮公主走去,滿懷同情的嘆氣道:“楋跋子今日回了候府,怕真要哭鼻子了。”
劉徹訝然:“不會吧?”
阿嬌輕笑道:“怎的不會?楋跋子看着性子溫順,其實內裡要強着呢,你是大男人,哪曉得小女子的心思?”
劉徹啞然,心道我若不懂小女子心思,還能把你調教過來?
兩人到得南宮公主近前,楋跋子也早已跑了過來,滿臉沮喪的瞧着那坑裡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頗是不甘的問道:“清晨霧重,那柴火多是帶着溼氣,你這火頭怎生燃得這般快?”
“怎的?又想怨柴火了?”
南宮公主端是揚眉吐氣,鄙夷道:“那柴火都堆在一處,且本宮還特意等你先拿去,便是爲讓你無話可說,看你服是不服?”
楋跋子倒是乾脆:“今日是我輸了,下次再來比過!”
南宮公主撫掌大笑道:“比就比,誰怕誰來?”
劉徹只瞧了一眼那火坑和柴架,便是心裡有數。
生火是野外求生訓練的必備科目,坑道和柴架的樣式都有相對優化的特殊樣式,若說李福沒有幫忙,南宮公主能想到這等竅門,那可不是見鬼,而是見到另一個穿越者。
劉徹也不拆穿她,頹自道:“火既已生好了,孤王今日便大顯身手,讓你等一飽口福!”
“當真?”
南宮公主登時眸光熠熠,阿嬌更是滿臉期待,她們可是曉得太子詹事府的御廚都是劉徹親手調教出來的,只是劉徹近年忙於國事,已鮮少親自下廚了,便連太后,皇帝和皇后都不常吃到他炮製的美味佳餚,更遑論她們倆。
已搭好帳篷,湊到近前的公孫賀亦是嚥了咽口水,心道今日來得真值。
南宮公主抱怨道:“可惜竈具不全,早知如此,我定讓人將府裡的庖廚整個搬來。”
“無妨,總不會讓阿姊失望的。”
劉徹胸有成竹的拍着胸脯,好不容易等到二月下旬,鮮嫩的荷葉冒出了水面,在太液池上隨波盪漾,又獵了雉雞,不做道叫花雞豈非暴殄天物?
待得李當戶和秦立拾掇好獵物,又用內侍帶來的山泉水細細洗過,劉徹便是自顧自的往雉雞上抹佐料。
後世的叫花雞一般是不放香料的,因爲香料的味道容易搶走荷葉的清香,劉徹卻是大放特放,漢朝炮製肉食大多是炙烤和熬燉,無肉不歡的世家子弟口味大都很重,不放點香料怕是會覺得寡淡無味。
阿嬌在一旁瞧着,好奇道:“這是甚麼香料?”
劉徹答道:“十二香。”
“十二香?”
劉徹遺憾道:“嗯,本應由十三味佐料混合而成,但獨獨缺了一味孜然,美中不足啊。”
南宮公主搶着插話道:“孜然?沒聽聞過,很是稀罕珍貴麼?”
劉徹擡頭瞧她,意味深長的笑道:“如今很稀罕,但再過得數年,便是不稀罕啦,因爲這孜然有個別名……叫安息茴香啊。”
公孫賀和秦立聞言,俱是渾身一顫,太子還真是時時惦記着西域諸國,想要打通去往安息的道路啊。
李當戶卻是遲鈍得緊,只是傻呵呵的按着劉徹的吩咐去糊黃泥。
隨後陳誠等人又帶回數尾活魚,劉徹更是徹底忙開了,手中菜刀翻飛,端是興致昂揚。
“殿下這是?”
劉婧和王嫣皆是瞧得發愣,這還是傳聞中英明神武,睿智過人的大漢太子麼?
“王者以民人爲天,而民人以食爲天!”
阿嬌學着適才剛從劉徹那學來的道道,笑着發話:“身爲大漢太子,若不知人間煙火,豈能想民所想,苦民所苦,造福天下萬民呢?”
劉婧微是愣怔,這堂邑翁主不似傳聞中那般嬌縱莽撞,胸無點墨啊。
阿嬌瞧見她的神情,暗暗竊喜,名滿長安的才女又如何,待我向太子再多學幾句,非驚掉你的下巴不可!
沒過多久,數道美味佳餚紛紛上桌,香氣四溢,隨着溫暖和煦的春風飄向遠方。
太液池畔笑聲陣陣,觥籌交錯間,某些人緩緩成長,某些情愫悄然滋生,只是此時的一衆少年全無所覺。
直到若干年後,驀然回首,他們方纔恍然,其後諸多大事的起始,皆能追溯到這番郊外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