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唯纔是舉

照常理而言,作爲以農立國的封建皇朝,一旦在春耕或秋收的農忙時節再徵發徭役,從事大規模的營建工程,就表示出現了不顧民間疾苦的暴君或昏君,進而引發極大的民怨。

然而在漢六十年八月下旬,面對即將到來的秋收,朝廷卻違背常理的在京畿周邊諸郡發佈告示,大肆徵發徭役。更爲怪異的是,此次徵發徭役,不但不像往常般採取強制手段,反而提出要嚴格篩選前來自願服役的百姓,不是虎背熊腰的精壯男子,便無法入選。

百姓們面對朝廷如此反常的作法,不但沒有絲毫怨氣,反而興致勃勃的爭相前往服役,唯恐落在他人之後,沒能搶到位置。而今年已然服完更役的百姓,更是扼腕嘆息,懊惱自己失去了此番機會。

西漢初期徭役的範圍,主要分爲勞役和兵役,勞役亦稱爲“更役”,主要是從事生產性勞動,例如:修建道路、寺舍、城垣、宮苑,整飭河渠,漕運委輸等。凡成年男子每年應服之無償勞役,每次爲期一月。當然,權貴之人不可能親自服役,有出物資代役的,有出錢僱人代役的等等。

此番朝廷徵發的徭役卻和以往不同,百姓們如今最爲形象的描述,是一個極爲新奇的詞彙“監役”。

所謂的監役,便是取自監視,監工之意,是自打去年秋天纔在京畿周邊數郡民間自發產生的一個新詞,很快便流傳甚廣,隨後便被官府按照約定俗成的慣例而採納入官方詞彙中。

監役雖也被劃歸更役,也屬於無償勞役,然而卻和以往的更役內容有着本質上的區別。服監役的百姓,只需經過數日的簡單訓練,便會成爲監工,被派往原籍地附近的各個工地,監督外族奴隸從事繁重的勞動。

監督別人勞動,可比自己勞動要來得輕鬆,不但可以抵消徭役,還有美酒佳餚伺候着。

和以往累死累活,還只能吃些陳米混合着爛菜葉熬成的稀粥,偶爾還被官吏鞭笞的更役相比,服監役實在有如享福一般。

如果單單是好酒好菜,自然還不足以讓大多百姓放下秋收的活計,前來應徵,頂多能吸引一些平日裡好吃懶做的閒漢。真正讓百姓們垂涎三尺的,乃是服監役後似乎唾手可得的高額賞錢。

監役在表面上隨時無償勞役,但實際上卻有不菲的收入。由於朝廷或者說是長安城的權貴們,爲了趕在工期內,按質按量的完成龐大的工程量,在皇室實業的示範及帶頭作用下,將所屬工程劃分爲無數的小段,並廣而告之,若是某個小段能夠提前達標,負責營建該小段的管事和監工便會獲得高額的賞錢。

所謂的達標,便是達到各自東家預先根據奴隸傷亡數量,工程質量等諸多項目訂立的先期目標。

早在全年秋末冬初,西北大道及京畿數郡通路的修築過程中,這些出自皇室實業之手的規矩和獎懲辦法,便被參與築路計劃的各大世家逐漸接受。只因他們發現照此施行後,各項工程的效率和質量都陡然提高了一大截,權衡利弊之下,既然能花小錢賺大錢,自然讓他們受之若飴。

總之在該年八月,隨着朝廷在京畿數郡徵發徭役的詔令頒佈,整個關中的民間迸發出極大的熱情,出現了前所未見的應徵潮。

面對前來應徵的人山人海,負責徵發徭役的官吏着實嚇了一跳。

往年徵役時,他們可都要帶齊劍戟斧鉞,刀槍棍棒挨家挨戶的搜尋那些試圖逃役的刁民。如今面對這麼許多急吼吼要應徵的關中大漢,官吏們高興之餘,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花了許久才平復下心情,開始照章辦事。

“哦?短短數日徭役便已徵發完畢?”

太子劉徹在中央官署看到京畿各郡呈報的覆命奏章,還是頗有些意外的,“且不論去年已投入築路的十餘萬匈奴奴隸,單單是數月來從各個邊關擄掠來的戰俘便也數以十萬計。即便一個監工能看管十數個奴隸,也至少需要過萬監工。在這農忙時節,光憑京畿數郡短短數日,能募集如此多的精壯男子,實在出乎孤王的意料啊。”

一直跟隨協助他的丞相長史黃燾已有所指的微笑道:“所謂財帛動人心,面對如此豐厚的賞錢,但凡家裡婆娘和娃子能幫着收割莊稼的漢子,自然都會去應徵的。再說各郡縣大大小小的官吏也不下萬數,誰家沒有幾個窮親戚呢?”

劉徹聞言,不由啞然失笑道:“這倒也是,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恐怕由於此次徵發徭役,周邊各郡縣的小官小吏們,倒是難得在家中親眷面前好好風光了一次。自從張湯就任長安中尉,不惜血洗官場,進而嚴厲整肅京畿治安,連帶着各郡縣中的小官吏們都是提心吊膽的過活,日子也不好過啊。”

“只是如此一來,真正能應徵上的百姓恐怕並不多。”

黃燾言語中頗有些無奈,作爲輔助丞相掌管百官考評的長史,他還是希望吏治清明,否則老被監督吏治的御史們挑刺,總覺得有些失了臉面。

劉徹倒是無所謂的擺擺手,微笑道:“水至清則無魚,只要這些小官吏們自身不貪瀆賞錢,舉薦的人也能辦好事,讓他們賣個人情也並無不可。真要肅清吏治,還需從上至下進行整肅。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若是朝廷重臣持身不正,也怨不得下面的官吏上行下效。”

作爲穿越衆的劉徹深深知曉,反貪腐就要先打老虎,至於低層的公務人員,就算想腐敗貪瀆,礙於手中權勢太小,也實在造不成太大的危害。

只有位高權重的朝臣,纔是最需整肅吏治的羣體。否則若是中央政府貪瀆之風盛行,才真如急性傳染病一般,會迅速蔓延到全國各級官僚。

黃燾微微頜首認同道:“殿下所言極是,所幸經過先帝及陛下兩朝勵精圖治,嚴加整肅,如今我大漢朝堂之上,大多都是廉潔奉公的良臣,實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大幸。”

劉徹頗有些有些不以爲然的輕笑道:“父皇和丞相如今都不在此處,你也別隻挑好聽的說。孤王心中有數,對如今的朝廷重臣而言,廉潔是毋庸置疑的,但這奉公就值得商榷了。”

黃燾見馬屁沒拍成,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尷尬。不過他好歹混跡官場數十載,臉皮早已厚逾城牆,訕笑着緩頰道:“殿下說笑了,所謂人無完人嘛。僅憑我朝廉潔的官風,也算得上極爲難得的治世了。”

“是啊,人無完人。”

劉徹顯得頗爲認同,玩味的笑道:“所謂廉潔,便即不貪。我朝各級官吏秩俸頗高,足以供養家中親眷,想要廉潔並不太難。至於奉公,便要毫無私心,凡事均持以公心,爲百姓計,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便是孤王自身都做不到,怎能要求朝臣們能一以貫之?”

黃燾聞言,也猜不透殿下言下之意,只好默然無語。所謂言多必失,唯有沉默是金當乃爲官之道。

劉徹倒也沒有期待黃燾會出言附和,只是聊發感慨罷了。

漢初官員的福利薪資都是極高的,可謂高薪養廉。

對於朝廷大員而言,三公的秩俸是四千兩百石,其購買力相當於後世兩百五十萬人民幣的高額年薪。副國級的九卿則是一百多萬。高官的諸侯和太守之流則將將逼近百萬年薪。

即便低層官吏,秩俸之高也令人咋舌,小縣城的縣令是四十萬,相當於公.安.局長的縣尉,年薪也高達三十餘萬。便是最小最小的用來打雜的吏卒,不能領年薪,也能領到兩千多的月薪。

相比於後世新中國少數清廉的公務員,漢初公務員明面上的薪水絕對高了無數個檔次,當然是要派出灰色收入的情況下。因此劉徹認爲漢初的官吏廉潔是本分,拿着如此高薪再敢貪腐,實在應當千刀萬剮。

至於奉公,即便縱觀有文字記載的數千年人類文明史,真正能達到這個標準的基本沒幾人。

尤其是處於封建皇朝的漢初,即便是以袁盎爲首的保皇派系,也不是全無私心,一旦觸及派系的利益,所謂公心就要讓路。

即便是最能具體化的“守法”都未必能要求大臣們完全做到,尤是劉啓和劉徹最爲看重的兩個酷吏——郅都和張湯。

他們的廉潔是毫無疑義的,根據歷史記載,待他們死後,家人連安葬他們的棺槨都買不起。論起奉公,如果把其定義爲對皇帝的忠誠,那這些酷吏甚至比保皇派還要“奉公”千萬倍,只需皇帝一道詔令,他們便可毫不質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屠殺數萬人。唯有守法一項,兩人不知違背了多少項漢律了,連廢太子劉榮都敢弄死,其他人更不在話下。

劉徹想得有些出神,良久才緩緩醒轉,看着一旁毫無不耐之色,默默侍立的黃燾,幽幽嘆氣道:“千金易取,而人才難得。即便有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只人,也當命各地官吏盡舉所知,勿有所遺的盡皆網羅。只有唯纔是舉,方是選官治國的上善之策。”

黃燾並不知道太子殿下無恥的盜用了後世一代梟雄曹操的經典詞句,而是敬佩不已的暗自揣摩殿下的言下之意,只覺越琢磨越有意思。

數日後,太子劉徹不經意說出的,關於“唯纔是舉”的言論經由黃燾轉述至丞相袁盎處,復又由袁盎下意識的告知皇帝陛下。

漢帝劉啓召來劉徹,饒有趣味的與他就相關看法論述了一番,方纔通曉劉徹的本意。

即選官的真正準則並不是“唯纔是舉”,而是“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不但不曾籠統地否定世家大族素所強調的德行標準,而且很重視對名士的爭取。只是對於確實有才幹的治世之才,不要過於在意他在德行上的微小缺失,在守法的前提下力圖做到人盡其才。

劉啓不由頗爲意動,登時計上心頭。

他先將劉徹的原話稍微修飾了一番,尤其是將“不孝”二字除去,免得有違漢初以孝道治理天下的國策,隨後便有意命人將此番言論暗地傳播出去。

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天子和儲君的相關言論很快便在大漢朝堂引發了一場規模頗大,並且曠日持久的大論辯,也掀起了對漢初極爲僵化的選官制度的首次反思和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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