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國睢陽王宮,樑王劉武看着大殿之上,皇帝派來斥責他的使臣,心中怒焰滔天。自打他將樑國國相韓安國關押入獄,短短數日間,漢帝劉啓連續十數次下旨,派遣使臣前來訓斥。
前後十數撥使臣都帶着郎中令吳成派出的大批郎衛,所謂“冠蓋相望於道”,指的就是後一批使臣的隊伍甚至可以看到前一批使臣的車駕冠蓋。
絡繹不絕的使臣隊伍,不斷的挑釁着樑王劉武忍耐的底線,即便是入夜,新到的使臣也帶着郎衛直闖宮門,硬逼着樑王親自露面接旨。
樑王擁兵十餘萬,自然不懼怕使臣隨行的區區數十郎衛,然而他卻不敢有絲毫動作。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使臣和郎衛都是劉啓派出來的死士,目的就是逼着樑王儘快抉擇。若是想服軟就立馬釋放韓安國,徵募百姓,遣散私兵,入朝請罪;若是想造反就簡單了,直接砍了這些使臣和郎衛,做好抵禦朝廷討逆大軍的準備。
派往臨江國聯繫廢太子劉榮的密使尚未回報,淮南王也尚未說服濟北王劉勃,樑王劉武壓根不敢在此時起兵謀反,只得放任皇帝的使臣在樑國橫行無忌,大肆聯繫樑國官吏,甚至數次夜闖王宮宣旨。
數日來,樑國王宮的宮門守衛最是爲難,面對手持天子詔令和符節的使臣,他們壓根不敢上前阻攔,否則便是劍戟加身,血濺五步。
使臣們毫無顧忌的在王宮內誅殺一切膽敢阻礙宣旨的宮廷侍衛,甚至是樑國官吏,即便是樑王恨不得生啖其肉,卻也不得不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阻攔朝廷的使臣。
如此一來,使臣們的氣焰更是囂張,不分晝夜的叩宮宣旨,讓樑王劉武連用膳如廁都不得安寧,更別提睡個安穩覺。
數日下來,樑王自是面色憔悴,睏倦不堪,胸中極力壓抑着的怒火彷彿隨時都會噴薄而出。
今日清晨,使臣更是持天子符節,將樑國官吏盡數召往正殿,當衆宣讀皇帝詔令,狠狠的落了樑王劉武的臉面。
待使臣宣旨完畢,樑王劉武看着殿內面色各異的樑國官吏,不由面色通紅,羞怒不已。寬大的袖袍內,他的雙拳緊握,指節泛青,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只有疼痛感方能讓他壓抑下心底的屈辱和憤怒,不至於失去理智。
“樑王既已接旨,還望遵旨行事。若是再抗旨不尊,下官只有依律押送王爺入朝領罪了。”
使臣皺着眉頭,瞟了沉默不語的樑王一眼,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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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
“放肆!”
樑王的謀士和家臣紛紛上前大聲呵斥,不少性情粗暴的人更是磨拳搽掌,彷彿只待樑王一聲令下,便要將大殿上的使臣撕成碎片。
使臣目光清冷的環首四顧,舉起手中的符節,略帶戲謔的不屑道:“誰給你們的狗膽?膽敢斥罵本官,莫非是不尊天子欽賜之節?!”
衆人聞言,氣勢不由一滯,紛紛退回原位,唯有幾個莽撞之人,反而受了刺激,雙眼通紅如被激怒的公牛一般,揮舞着手上的笏板,作勢要上前圍攻使臣。殿外護送使臣前來的郎衛見狀,毫無顧忌的抽出佩劍,蜂擁而入。
噗噗噗!
利刃入肉聲連續響起,幾顆斗大的頭顱高高拋起後復又滾落在地,壓根來不及閉上的雙眼中仍保留着驚駭和訝異,顯然他們直到死前,也尚未弄清狀況。無頭屍身轟然倒地,大量的血液四處濺射,噴灑在官吏的身上和光潔的地面上。
一些文官和謀臣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紛紛驚叫出聲,匆忙閃避那漫天的血霧。
大殿登時亂作一團,唯有適才衝進殿內的郎衛,瞬間誅殺意圖危害使臣的賊子後,迅速圍成一圈,將使臣牢牢護在中央,和聞訊趕來的大批樑國宮廷侍衛對峙起來。
使臣和郎衛們面對四周如林的槍戟,非但沒有絲毫畏懼之色,眼中反而迸射出些許狂熱和興奮。
砰!
樑王劉武將身前的桌案狠狠踹翻,望着混亂不堪的大殿,幾欲發狂。
“將他們都給寡人砍了!”
失去理智的樑王怒吼道,額頭上青筋爆出,兩眼噴射出無盡的兇焰。
吵雜的大殿瞬間沉寂下來,衆多官吏盡皆噤聲不語。樑國侍衛更是高舉手中的長戟,就要向前刺出。
“且慢!”
千鈞一髮之際,殿外傳來一聲急切的制止聲,羊勝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樑王劍眉一揚,正要出言訓斥,卻見羊勝絲毫不顧禮儀,三步並做兩步,直接來到樑王身旁,附在他耳邊快速稟報了幾句。
樑王原本因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龐,瞬間一沉,復又急速的變幻幾次。他極力平復了思緒,咬着牙擺擺手,下令道:“將使臣送去館驛好生歇息,寡人今夜再設宴款待。”
話音未落,他一揮衣袖,轉身朝後殿走去。羊勝趕忙朝殿上的公孫詭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同跟着樑王前往後殿。
殿內剩餘的衆人不由面面相覷,滿是訝異的神色。也有不少人暗暗鬆了一口氣,若是樑王當真就地誅殺朝廷的使臣,在場的衆人都脫不了干係,將來被抄家滅族也不是沒有可能。
反倒是逃得一命的使臣滿臉失望的神色,似乎沒能爲國捐軀,是很大的遺憾。想來也是,大漢最重名節,能死國的使臣,必能名留青史,對於士人而言,實在是極大的誘惑。
後殿的書房內,樑王鐵青着臉,看着羊勝呈上的密函,略帶慌亂的問道:“怎會如此?膠東王劉端此時尚在長安,膠東國怎會出兵膠西國都高密城?”
羊勝不敢怠慢,出言解釋道:“根據密探來報,皇帝近日連發十餘道詔書,召膠西王劉閼入朝覲見。膠西王心生畏懼,自然不肯奉召。朝廷使臣隨即前往膠東,持天子密旨,令膠東諸將盡出郡國之兵,討伐叛逆,如今數萬膠東大軍想來已抵達高密城下。”
樑王皺眉不語,沉吟片刻,復又問道:“濟北王劉勃可有動靜?”
羊勝躬身道:“淮南王已遣使前往濟北說項,尚未回覆。”
公孫詭見樑王面色鬱結,急忙勸慰道:“大王無需擔憂,形勢雖不盡如人意,然而我樑國周邊諸郡,除了沛郡周亞夫外,尚未見有其餘動向,想來朝廷還不敢對我樑國動兵。”
樑王搖搖頭,嘆息道:“卿家不瞭解皇帝的性子,寡人的這個兄長,自幼便是心思縝密,隱忍陰戾,宛如草叢中的毒蟲,不擊則已,一擊必致命。如今他敢如今逼迫寡人,定然早已做了全盤的考量,可讓我樑國萬劫不復。”
羊勝和公孫詭還要出言勸慰,卻見樑王從桌案上取出一份絹帛,無力道:“母后也已頒發懿旨,盡是斥責之言,要寡人儘速釋放韓安國和鄒陽二人,由他們統領樑國所有政務,還召寡人入朝覲見。”
羊勝和公孫詭不由大驚失色,齊聲道:“萬萬使不得啊!”
羊勝更是急聲道:“如今皇帝早已將大王視作大漢的褥瘡,欲除而後快,大王萬萬不可親身犯險啊!”
樑王長嘆一聲,面色悲慼道:“有母后和皇姐代爲說項,皇帝必不敢誅殺寡人,頂多就是幽禁長安;若是當真逆勢而爲,萬一失敗,便是身死國滅的下場啊。”
羊勝二人還要說些什麼,樑王的貼身內侍卻躬着身子走了進來,遞上一個密匣道:“稟大王,有密函到。”
樑王接過密匣,也沒心思驗看,取過匕首刮開火漆,取出裡面的絹帛,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一眼。他剛剛將絹帛放下,卻猛然臉色一變,彷彿想到了什麼,復又拿了起來,仔細閱看。
砰的一聲悶響,原本長身而立的樑王突然癱倒在地,如同全身骨骼盡皆被瞬間抽掉一般。
大驚失色的內侍急忙上前攙扶,卻被樑王推開。樑王艱難的起身,顫顫巍巍的站直身子,將手中的絹帛遞給滿臉訝異的羊勝二人。
羊勝急忙取過密函,和公孫詭二人一齊閱看。兩人急速看完後,只覺天旋地轉,幾乎透不過氣來。
根據密函所述,沛郡太守領楚國國相周亞夫,前日已然就任豫州部刺史,掌監郡,即負責監察潁川郡,汝南郡,魯國,趙國,沛郡,樑國,楚國的行政事務。
漢代刺史制度是對秦代監御史制度的繼承,文帝以御史多失職,命丞相另派人員出刺各地,不常置。然而一旦任命,便是代表着重大的軍事和行政動作的前奏,部刺史的權限極大。宛如不常置的大將軍是一樣道理,甚至可以說部刺史相當於一州之地的大將軍。
如今周亞夫任豫州刺史,所屬各郡將樑國死死包圍。而他又身爲楚國國相,魯王劉餘和趙王劉彭祖如今均長居京城,魯國和趙國政務盡皆交由朝廷代理,自是惟周亞夫的軍令是從。可以說,如今的樑國就是豫州的一個孤島,四周環繞着周亞夫的鋒利爪牙。
周亞夫此時已可掌控三大內郡和三個諸侯郡國的兵力,即便淮南王劉安和衡山王劉武舉國之兵來援,雙方兵力也不過將將持平。
唯有濟北王劉勃也能出兵響應,攻佔魯國,直插沛郡,方有一線生機。然而淮南王遣使說服劉勃的使者至今尚未回覆,怎麼不讓樑王和羊勝二人彷徨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