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購買奴隸,出身匈奴的公孫氏原本並不打算參與爭奪,免得樹敵過多,然而太子中庶子李當戶適才卻悄然來訪,暗示他們將接下來的每份奴契都報出不低於兩萬金的高價,着實讓他們很是爲難。
他們不蠢,自然知曉李當戶的要求乃是太子劉徹的吩咐。
公孫氏家大業大,湊出個幾萬金倒也不算難事,關鍵是會得罪衆多頂級權貴。若自家也同爲漢人出身倒也罷了,可公孫氏體內的胡人血脈,讓他們平時裡本就被漢人權貴鄙視幾分,如今若是再得罪了他們,恐怕今後公孫族人在朝堂之上更是步步維艱。
“罷了,家主和賀兒早已示下,我公孫氏今後唯太子殿下之命是從。如今既是殿下的吩咐,我等若是推脫,豈不是兩頭不討好?”
一個黑臉老者敲了敲桌案,沉聲道。
其餘老者盡皆苦笑着頜首認同,不再多言,望向了包廂外的天井。此時第二組萬人奴契競價正酣,頂級權貴們並未給竇浚絲毫面子,挨個的往上報價,尤其是劉氏宗親,此時扐侯劉闢光堪堪喊出了一萬九千金的高價。
眼見全場默然,無人再行出價,劉彭祖連數三聲,正要落槌,卻聞得絳侯周亞夫府上的包廂內,傳出喊價聲:“兩萬金!”
權貴們盡皆爲之譁然,如今周亞夫和他的長子周匡都被皇帝遣往沛郡,家中沒有上得檯面之人,此時竟然敢出頭和扐侯劉闢光叫板,實在耐人尋味。
周府的包廂內,周亞夫的次子周倜滿臉無奈看着身邊李當戶,心有慼慼焉。如今皇帝陛下明擺着強力打壓周氏,唯有太子殿下幾番派人安撫。只要看得清形勢的周家人,自然知情識趣的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哪還敢對殿下的吩咐有絲毫悖逆。
再者說,依着周亞夫私下傳來的家信,幾番言明,要周倜自污,最好將長安權貴盡皆得罪纔好,如此方能讓陛下息了猜忌之心。此番競價正是好機會,再加上太子中庶子李當戶前來囑咐,周倜自然曉得如何選擇。
扐侯劉闢光卻不曉得其中貓膩,皺着眉頭沉吟片刻,隨即懊惱的放棄了競價,任由劉彭祖一錘定音,將奴契賣給周氏。
眼見最後只剩下兩萬奴隸,各個包廂的頂級權貴們愈發的緊張起來,尤其是竇浚面色陰沉,竭力壓下心中的怒氣。且不說竇氏包下的數百里西北大道如今勞力極度缺乏,面臨着無法按時完工,血本無歸的巨大風險,單說作爲當今太后的母族,最爲顯赫的外戚家族,如是今日空手而歸,這臉面實在是丟大了。
“一萬八千金!”
劉彭祖剛剛宣佈第三組萬人奴契開始競價,竇府的管事立即報出了高價,生生提高了八千金,擺出勢在必得的架勢。
從這個舉動,在場的權貴們自然猜得到竇浚心中如何的憤怒,哪還敢觸了他的黴頭,盡皆沉默的掃視着諸多的包廂,看看誰人敢出來摸老虎屁股。
劉彭祖不經意的皺皺眉頭,無奈的開始緩緩數完三聲,正待落槌,突然公孫府的包廂傳出報價聲:“兩萬金!”
轟!
全場如同高爆炸藥被引爆,猛然發出的聲浪幾乎掀翻了屋頂,訝異不已的權貴們抑制不住心中的駭然,不少精明之人則在腦海中急速判斷公孫氏此舉代表的意義。
自從公孫賀晉升太子中庶子,有掌管新設的羽林校,公孫氏便被歸於太子的派系。此番擺明車馬和竇氏爲難,莫不是太子殿下和竇氏外戚的暗鬥轉化爲明爭的標準?
要知道當初陛下下旨太子監國,除了袁盎爲首的保皇派以劉徹年紀尚幼爲由抗拒,竇浚更是要求太后出面輔政,莫不是太子要秋後算賬了?
竇浚也是面色數變,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者便是繼續競價,花高價購入這萬口奴隸,如此一來,耗損錢財倒是小事,還坐實了和太子爲敵的態勢;二者便是立即服軟,緩和太子的不滿,卻又滅了自家的威風,連帶着讓依附的諸多世家心懷異志。
他緊緊握着手中的酒樽,正在權衡之際,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本王出兩萬兩千金,還望諸君給本王些臉面。”
全場爲之一肅,盡皆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是老宗正劉通的包廂。竇浚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默然無語。而公孫氏的衆位老者,也都放下心口的大石,頓時輕鬆了幾分。
劉彭祖見場內劍拔弩張的氣氛被瞬間化解,急忙落下拍賣槌,將奴契售出。
此時在老宗正的包廂內,劉通眯着渾濁的老眼,苦笑的搖頭,對身邊正默默品酒的袁盎和劉舍幽幽道:“今日看來,你倆先前的顧慮倒也沒錯,徹兒還是有些稚嫩,過於急切了……”
袁盎捋了捋鬍鬚,頜首道:“近日來,殿下入中央官署協從理政,雖頗有見地,然手段過於剛硬,尚需磨練些時日。”
“所幸殿下肯虛心受教,倒是有幾分明君的苗頭。”
劉舍放下酒樽,毫不避諱道。
劉通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有你倆用心輔佐,想來徹兒他日定是一代聖君。本王要好生休養,再多活些時日,看着徹兒造福社稷,百年後見到列祖列宗也好有個交代。”
就在三人憂國憂民的時候,最後一組萬人奴契的競價已進入白熱化
。有了前幾次的先例,各大世家絲毫沒有了顧慮,挨個往上加價。反倒是竇氏似乎被連續挫敗傷了氣勢,半晌沒有報價。
然而隨着價格愈發高漲,再次達到了兩萬金的價位,平復下心中憤恨的竇浚再也坐不住了,朝府上管事使了個眼色。
管事會意,朝圍欄外高聲道:“兩萬一千金!”
權貴們見竇氏又開始報價,當即停止了競價,不希望將權勢正盛的竇氏得罪死了。然而還真有不怕死的,拍賣開場後從未出價的汲氏包廂內突然傳出報價聲:“兩萬兩千金!”
砰!
竇浚將手中的酒樽狠狠砸在地上,眼中燃燒着熊熊的火焰,惡狠狠道:“汲黯!豎子安敢如此辱我!”
他起身上前幾步,來到圍欄前,死死的盯着汲氏包廂內昏暗的燈光,冷冷的低聲道:“報兩萬五千金!”
身旁的管事哪敢怠慢,急忙高聲報價道:“兩萬五千金!”
帶着些許顫抖的報價聲在沉寂的場中久久迴盪,主持拍賣的劉彭祖最先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又見汲氏沒有再行加價的意圖,當即落槌,將最後的奴契賣予竇氏。
“黯兒,爲何要得罪竇氏一門?”
汲氏包廂,家主汲暮並未呵斥擅自出價的長子汲黯,而是淡淡的問道:“雖說我汲氏自古衛國以降,歷朝皆榮任卿與大夫,家世顯赫,倒也不怕竇氏作怪。只是樹敵過多,怕也免不了些麻煩。”
汲黯滿臉戲謔道:“阿父無須擔憂,孩兒之所以從太子洗馬,破格榮任廷尉,位列九卿,自是陛下爲太子殿下在朝中安插的臂助。前些日子殿下又已入官署協從理政,想來陛下已有了放權的心思。孩兒跟隨殿下多時,對其行事頗有了解。竇氏此等目無法紀,結黨營私的外戚,定爲殿下所不容。
世人皆以爲孩兒傲慢,又不懼權貴,陛下卻讓孩兒做着掌管刑律的廷尉,怕是要用孩兒和汲氏爲利刃,待來日交由殿下屠戮外戚了。若是孩兒不作些表示,將來不但無以自從,恐怕還要禍及家族啊!”
汲暮眉頭微皺,看着意氣風發的兒子,眼中既有驕傲又滿是擔憂,最終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至此,五萬匈奴戰俘盡皆拍賣完畢,總計八億三千萬錢的恐怖收入讓全場權貴們咂舌不已。
身處包廂中的少府卿陳俞心中滿是苦澀,喃喃道:“老臣愧對陛下厚愛,生生虧了八千萬錢啊,早知如此,至少要向江都王要八億錢也是應當的。”
坐在他身後的陳誠縮了縮腦袋,唯恐老爺子找他算賬。
早在得知陳老爺子將五萬官奴以七億五千萬錢的價格賣給江都王時,他就知曉這是賠大了。陳誠自從擔任太子庶子,跟着張騫隨侍太子殿下,對這位主子攬財的手腕佩服不已,心知他斷斷不會做賠本買賣。即便是利潤微薄的買賣,殿下都不屑去做,這五萬官奴一轉手就賺了八千萬錢,也並未太出乎陳誠的意料。
只是迫於殿下的威勢,陳誠雖幾度暗示陳老爺子,卻不敢明言,最終還是讓自家祖父被江都王狠狠坑了一把,自然心虛不已。
人老成精的陳老爺子扭過頭,看着孫子那此地無銀的心虛模樣,哪還瞧不出他的小心思,當即沉下老臉,冷哼一句:“臭小子,回府再與你算賬!”
陳誠聞言,渾身一軟,癱倒在椅子上,幾乎嚇得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