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放下手中的茶杯,饒有興致的問道:“今日早朝情形如何?”
“確如父皇所料,丞相一系的諸位大臣,誓死求見父皇。”
劉徹微微笑道,沒有一絲憤懣的味道。
“恩,當初朝議之時,也是他們反對立樑王爲儲君,俱是忠心之臣。”
劉啓沒有絲毫訝異,袁盎爲首的保皇派,只會忠於社稷,忠於天子,即使是太子劉徹,如今也還掌控不了。
他捋了捋鬍鬚,笑道:“皇兒倒也無需氣餒,如今你年紀尚幼,朕的身子雖日漸衰弱,卻也還能再撐幾年,來日方長嘛。”
劉徹認真的看着劉啓,緩緩道:“父皇多慮了,朝堂能有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社稷幸甚!”
劉啓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似乎不經意的問道:“竇氏有何異動?”
“竇浚提出讓羣臣覲見皇祖母,似乎有讓皇祖母代爲輔政的意思。”
“哦?”
劉啓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抖,眉毛不露痕跡的揚了揚,眼中的寒光一閃即逝。 шшш⊕ tt kan⊕ C O
劉徹若無其事的繼續道:“倒是公孫昆邪堅持依旨行事,由兒臣代爲監國,想來是公孫賀的緣故吧。”
劉啓搖搖頭,戲謔道:“皇兒何必替他掩飾?你也太小瞧朕了,難道怕朕會剪除你的羽翼。皇兒如今不過是隻雛鳥,長了些許絨毛罷了。若是朕年富力強,倒還畏懼皇兒結黨營私,意圖篡逆。可如今的情勢,哪怕是朕百年之後,皇兒的勢力仍未必能與一干外戚抗衡。呂氏之禍距今不過數十載,朕實在放心不下啊!”
劉徹無奈的聳聳肩,也沒有試圖勸慰皇帝老爹。
慢性肺炎本就是磨人的頑疾,時刻提醒着劉啓,讓他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既然皇帝老爹本人都毫不避諱的言及生死,劉徹也就不需要矯情了。
劉徹沉吟片刻,已有所指道:“倒是廷尉張貫,遲疑不決,似乎想獨善其身啊。”
“張貫出身低微,比不得那些世家豪門,自然小心謹慎,倒也情有可原。”
劉啓不以爲意,顯然也不甚重視張貫的立場問題。
劉徹搖搖頭,嚴肅道:“即便張貫位列三公,甚或投靠外戚,兒臣都可諒解。然而如今他身爲廷尉,位列九卿,卻唯唯諾諾,行事猶豫,實在不宜繼續擔當如此重任。”
劉啓聞言一愣,疑惑道:“皇兒何處此言?”
“廷尉職掌天下刑獄,所判皆爲重案。依漢律,可駁正天子﹑三公所判刑案。廷尉若是受詔﹐還可逮捕﹑囚禁和審判有罪的王或大臣。禮儀﹑律令皆藏於廷尉﹐並主管修訂律令的有關事宜。如此重任,交由一個鑽營怯懦之人,有百害而無一利!”
劉徹沉聲答道,政治立場不是問題,關鍵是廷尉相當於後世的最高檢/察/院和最高法/院,甚至還擁有立法權,交給一個軟蛋管理,比交給壞蛋還糟糕。
劉啓沉吟片刻,頜首認同道:“皇兒言之有理,只是這廷尉的人選?難道皇兒想啓用中尉張湯,或是將郅都召回?”
“張湯就任中尉,已是破格拔擢,若是再升任九卿,不免招人非議。如今大戰在即,郅都身負重任,不可輕動。”
劉徹趕忙否認,解釋道:“何況張湯與郅都均爲酷吏,一貫狠辣異常,只可掌刑罰,斷不可掌律令!”
劉啓頗爲認同劉徹的看法,張湯與郅都太狠辣,出手不留餘地,若是執掌律法,怕是比商鞅有過之而無不及,實非社稷之福。秦朝暴政,二世而亡的例子就活生生的擺在眼前。
劉啓皺着眉頭,問道:“既是如此,皇兒可有其他人選?”
劉徹點點頭,緩緩道:“太子洗馬,汲黯!”
“哦?”
劉啓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並未多言。太子洗馬是輔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員。位列九卿之下,品級倒是適合。
汲黯也算出自名門,他的祖先曾受古衛國國君恩寵。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榮任卿、大夫之職。劉徹被立爲太子後,汲黯靠父親保舉,當了太子洗馬,因爲人嚴正而被人敬畏。
劉啓沉吟片刻,問道:“朕對汲黯爲人不甚知曉,皇兒以爲如何?”
劉徹面露難色,勉強評價道:“汲黯乃是個傲慢的直臣。”
劉啓不由來了興致,笑道:“這倒有點意思,皇兒且細細道來。”
“汲黯與人相處傲慢,不講禮數,當面頂撞人,容不得別人的過錯。與自己心性相投的,他就親近友善;與自己合不來的,就不耐煩相見,士人也因此不待見他。但是汲黯好學,又好仗義行俠,很注重志氣節操。他平日居家,品行美好純正;教導兒臣時,喜歡直言勸諫,絲毫不顧及兒臣的臉面,時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爲人。”
劉啓聞言,滿臉戲謔道:“莫不是皇兒受不了汲黯的難纏,纔將他舉薦給朕的吧?忠言逆耳,身爲太子,還需有些容人之量纔是。”
劉徹被點破了小心思,略顯尷尬道:“也不全然如此,汲黯卻有大才,所謂瑕不掩瑜,足以勝任廷尉一職。”
劉啓擺擺手,饒有意味道:“不成不成!袁盎那老頑固已讓朕頭疼不已,若再加上個年輕氣盛的汲黯,朕怕會被活活氣死。”
劉徹大急,趕緊給皇帝老爹戴高帽:“父皇身爲天子,自然有天家的氣量!”
劉啓啞口無言,卻是反駁不得,畢竟自己纔剛剛教育兒子要有用人之量。他沉吟片刻,無奈道:“也罷!汲氏一門,歷來忠心耿耿,又屬豪門,想來汲黯也不懼權貴脅迫,便讓他試試吧。”
劉徹聞言,長舒一口氣。
史上的汲黯,在武帝朝曾列於九卿,好直諫廷諍,武帝稱爲“社稷之臣”,才能毋容置疑。如今能讓他儘早入朝爲官,熟悉政務,今後對劉徹掌權,便是一大臂助。
就在此時,掌印太監孫全來報,丞相袁盎等大臣奉旨覲見。
劉啓示意劉徹先行從後殿離開,畢竟袁盎等重臣近日對劉徹監國頗多疑慮,此時相見不免有些尷尬,甚至會爲日後留下一些隔閡。
劉徹自然能體會皇帝老爹的良苦用心,欣然應諾而退。
是夜,袁盎等諸位重臣滯留平虜殿,徹夜未歸。
翌日早朝,暌違數日的漢帝劉啓赫然露面,並將廷尉張貫去職,改由太子洗馬汲黯升任。往常以直諫聞名的丞相袁盎,出人意料的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顯然是和皇帝已經通氣。
羣臣不由暗自疑慮,猜測着袁盎等人昨日覲見陛下時,到底談了些什麼。
然而,下朝之後,袁盎等人三緘其口,對此事諱莫若深。一時間,各種傳言喧囂而上,大有山雨欲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