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跟盧洪那麼多年的交情了,那傢伙究竟有多大能量,體會得比是復要深得多。想當年趙達囂張跋扈,竟敢踩到是勳頭上來,結果被是勳玩了個首身分離。殺雞駭猴,盧洪是真給嚇着了,從此與是勳暗通款曲,私底下給他傳遞了不少情報。你說這人如此敏銳、謹慎,他就想不到自己有可能起意殺人滅口嗎?
是勳知道,盧洪暫時還動不了自己,因爲他名聲太臭,而自家聲譽太好,就算拿出實打實的證據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再說了,他已被驅出內廷,還能通過什麼渠道上達天聽?跟御史臺或者什麼別的部門就會給堵回來。
可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着,只要盧洪手捏這些證據來要挾自己,終歸是懸在頭頂的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說不定哪天形勢有變,他就要跳出來跟自己爲難啦。所以是復提議刺殺盧洪,是勳表面上反對,其實倒也樂觀其成——你要真殺得了,那是最好,省我多少的事兒。
只是“未慮勝,先慮敗”,盧洪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就算再怎麼要挾是勳,也終究不可能再返回洛陽來,他現在只想保住殘生,於願足矣。你要是去刺殺他,卻又失敗了,說不定他就會鋌而走險,要跟你拼個魚死網破哪。
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纔會拼,若還存有一線生機,盧洪不會特意要跟是勳爲難,怕的是是氏一次謀殺不成,再來第二次。所以是勳才特意派諸葛誕去送餞別禮,還特意讓諸葛公休遲了一步——要是出得城去,盧洪已經掛了,那你正好回來報信,若是盧洪不死,你就一直追到廬陵去,瞧他肯不肯還去赴任。
盧洪要是真的去往了廬陵。說明他還抱有最後一線的希望,那麼是勳就趁機讓諸葛誕把希望給他呈上——就是那一襲綈袍。
是勳在袍子裡夾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八個字:“衣莫若新,人莫若故。”語出《晏子春秋》。意思是:“衣服的新的好,朋友還是舊的親。”
話說這一手還是跟《三國演義》學的,關羽掛印封金去尋劉備,曹操特意灞橋贈袍,以留日後相見的餘地。是勳的意思。我還是顧念往日交情的,我不會把你往死裡逼,你就老老實實地跟廬陵呆着好了。
盧洪得袍見字,當即明白了其中含義,於是就笑對諸葛誕說:“小兒輩無禮,是公恩厚。”我知道你未必真想殺我,估計是你那混蛋兒子出的主意,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讓我得好死,我就不會來騷擾你。
是勳這些天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也一直懸着心呢,一直等到諸葛誕回報,描述了盧洪當日的表現,複述了那一句話,這才終於心中大石頭落地。他警告是復,這事兒到此爲止,你別再出什麼妖蛾子了。是復喏喏而退——他倒是真想把盧洪置之死地而後快,可是終究山高水遠,派人跑那麼老遠去執行暗殺任務,失敗的可能性實在太大啦。一旦失敗,就怕事情會徹底無可收拾。算了,再等機會好了。
待到甘寧被檻送洛陽,朝中早有決斷。當場釋放,命其着袍服謁見曹髦。然而甘興霸就是那麼犟,梗着脖子一口回絕:“吾君見在永昌,安有他君可拜?”消息傳到曹髦耳朵裡,小皇帝勃然大怒,便命人將甘寧斬首棄市。
是勳站出來爲甘寧求情。說:“昔伯夷、叔齊恥食周粟,不以周武爲君,而武王獨能寬宥之。今雖以夷、齊爲忠厚君子,然誰不言首陽之事爲非,而目周武爲篡僭者耶?前已有詔,開城者赦,逮其歸洛而殺之,無可顯陛下之寬仁也。甘寧之語,若視爲忠,則忠臣安可顯戮?若視爲狂,則聖天子何必怒一狂夫?”
曹髦本來就不是一個殺戮心很強的君主,聞聽此言亦頗有理——是勳嘴裡的話還有沒理的嗎?沒理也給得你攪成有理啊——於是便命將甘寧暫且拘押、囚禁起來。
是勳還特意跑去見了一趟甘寧,相相這位著名的“錦帆賊”究竟是何等容貌。等見了面一瞧,嘿,果然好一條壯漢啊。二人略略相談,甘寧就問了:“前馬幼常來,吾雲恥食魏粟,彼乃曰贈吾一二海舟,可使自去。無得食言乎?”
是勳笑道:“若拜天子,自可縱放;今不肯拜,只爲囚耳。”甘寧連連搖頭:“不拜。任憑囚禁。”
是勳說那你就安心在牢裡呆一段時間,等天子氣消了,你就有機會出海去啦。甘寧斜眼瞟着是勳:“聞天子欲殺寧,是公諫阻。吾與是公初識,何厚之甚也?”是勳笑道:“雖然初識,聞名已久。天下壯士正不多矣,安可擅殺?”甘寧皺眉道:“是公恩厚,寧愧受矣。然終不降魏室。”是勳心說隨便你,打個哈哈就告辭了。
局勢隨着歷陽和江州的克陷,終於驅向了穩定,重臣們商議,該把主要精力都放到民政問題上來啦,劉先、衛覬等更建議既然“四方無事”,乃可大量裁軍,放兵爲農。是勳說了:“中國雖定,四夷猶在,何得雲無事耶?呂布見在西域,雖受王封,心頗難測;趙雲、劉禪仍拒永昌;鮮卑、句麗亦曾入寇。若即削兵,恐有事時難以遽集也。”
經過反覆磋商,最終決定,把伐蜀的兵馬陸續召回,將來進攻永昌郡,就讓曹仁招募蜀地兵馬爲之。中原地區駐軍料其老弱,裁減總數的五分之二,涼、朔、並、幽、平等北邊各州兵馬則暫且不動,還要尋機出擊,爭取徹底解決鮮卑和高句麗的問題。
衆臣還想裁減水師,是勳答應把長江水師裁撤其半,但是東海水師——彆着急,我給他們找仗打:“柳子剛前取三韓,不克而退;高句麗亦來侵擾。可命舟師相輔,滅此二獠,以定東北。”
劉先說令公你胃口未免太大了吧,打仗打上癮了?“三韓素恭順,唯柳子剛以私慾而開邊釁耳。句麗雖不服王化,臨兵嚇之可也。何必勞師動衆,欲滅其國耶?”
是勳回答說:“句麗自新莽時即不時入寇,其禍遼東,甚於烏丸、鮮卑。後漢屢屢嚇阻之,皆不能使其安靖也。如人在臥榻,鼠齧榻足,即無大害,亦足煩心也。盍捕而絕患?況遼東至樂浪,止通一道,若爲句麗所阻,樂浪不得爲中國所有矣。至於三韓,亦嘗侵削中國田土,前漢四郡之失,覆轍可鑑。今中國安定,以遼東一郡可滅句麗,樂浪一郡可平三韓,若不即取之。逮承平日久,兵不習戰,再取難矣。”
衆人說那好吧,你總有理……不對,是令公對天下大勢的把握,我們都是欽服的。那就如你所言,以遼東當高句麗,樂浪當三韓,只遣舟師相佐,中央不再調派別的兵馬援助——你答應這條底線。我們就首肯你的計劃。
是勳下班回來就給鄧艾、石苞和柳毅各自寫信,向他們詢問東北地區的局勢,問他們有沒有取勝的把握。柳毅回信,先大表了一番忠心。再苦苦哀求,一定要給我派援兵啊,有了援兵一切都好說,否則光我一家,還真的很難在十年內徹底平滅三韓。鄧艾迴信卻是厚厚一摞,但沒有廢話。從山川形勢到士卒勇懦,以及遼東郡內的屯糧數目,他們數年間屯田的成果,事無鉅細,逐一稟明,光其中開列的數字,就讓是勳瞧着頭大,特命門客仔細覈算,結果纖毫無差。書信的結尾,鄧艾代表小哥兒倆向是勳保證:“今秋吾等即可率五千句麗卒,並遼東郡兵五千,必滅句麗,奏捷洛陽!”
時光如梭,眨眼間就到了秋收之期,成都的曹仁,遼東的鄧艾、石苞,還有樂浪的柳毅,都各自點起兵馬,開始了新一輪的征戰。戰鬥結果尚且不得而知,臨近曹操駕崩一週年之期,按道理曹髦就應該帶着宗室、重臣並宮中女眷前往祭掃,可是曹髦偏偏病倒了,病得只能跟榻上躺着,連地都下不去。
曹髦便召是勳入覲,先問他《魏律》編撰得怎麼樣啦?是勳拱手回答:“將成矣,明歲正月即可呈上,陛下恩准,乃可頒行天下。”曹髦說那就剩點兒收尾工作啦,估計令公你也能夠抽出點兒空來了——“乃可代朕祭掃高陵。”
是勳皺眉道:“太宰可代天子往。”曹髦說叔父當然也要去,可是就他那點兒才能,你知我知,恐怕無法主持大局,還需令公同往纔好——臺中事,付之劉始宗(劉先)、鄭文公(鄭渾)可也。
是勳心說你是覺得我這甩手掌櫃好當是吧,平常沒什麼事兒要處理,所以合適離京是吧?滿心的不樂意,但既然曹髦執意點將,那也無可推諉。
於是是勳父子(是復算亡人的女婿,陪着山陽公主一起去)、曹德等,拱衛着太皇太后卞氏等人,即日離開都城洛陽,啓程往北邙山而去,祭掃曹操的高陵。宰執等亦大多相隨,各部門僅留次官主政——反正加上奠儀的準備工作,前後也不過五六天的時間,逢有要務亦可隨時請示,不至於混亂國政也。
到得曹操陵前,是勳亦不禁感慨萬千——自己穿來此事後,這大半輩子輔佐曹操,原本史書上的姓名化之爲人,活生生存在於自己面前,曹操的深謀遠慮、雄圖大略,以及猜疑忌刻、酷烈好殺,種種特性從此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了。自己欲圖改變歷史進程,或者僅僅是想在歷史上留下名字,亦多得曹操之助也。但他終於故去了,貌似比原本歷史上還要早死了好幾年……是不是人的壽命亦有定數,自己使很多人得以延壽,就必然會使另一些人減壽呢?
一切祭祀準備工作準備完成,明天就是正日子,便當率百官祭掃高陵,突然這天晚上,是勳接到了一封密信,乃桓範遣人傳來,信中只寫了四個字:
“調虎離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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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後別的事兒比較忙,加上本書臨近收尾,必須仔細斟酌,估計明天可能要暫停一次更新了,還請讀者朋友們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