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既得黃祖之降,則荊州的江北地區除了江陵一座孤城外盡入掌握,荊北和淮南的兩大戰區得以打通,消息傳遞也比過去來得方便。±曹操還在歸途之中,便即遣使書信通傳魯肅、太史慈,再由他們轉遞陳登、徐宣,最終把指令送抵是勳手上。曹操的意思很明確,戰爭已然結束了,我短時間內還無力攻取吳會,所以宏輔你也可以收兵回去啦。
就理論上而言,是勳當然可以長駐如皋島,繼續騷擾江東,這麼着用不了兩三年,恐怕不待曹操再度揮師南下,江東孫氏政權自己就先崩潰了。問題數十條海船、數千兵馬屯駐在如皋,對徐州的壓力實在太大,別沒等把孫家搞垮,先就把徐州給吃窮嘍……故此,收兵可也。
是勳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徐宣跑如皋來哭窮也不是一回兩回啦。於是他就把所徵調的會稽海船先都放了回去,貨物大多轉運發賣,剩下的也直接償付給徐宣了,無可歸還,乃以徐、登、幽、平四州五年內減免商稅作爲補償。
這事兒是勳稟報過曹操,也通知過各州刺史,估計不會遭到批駁。其實對於商業問題,是宏輔也就比這年月大多數官僚看得遠些而已,還說不上是劃時代的商界奇才——他雖然來自於一個現代商品社會,卻並沒有正經學過商貿。是勳用來說服衆人的理由,是以農業爲譬:“賦重則民逃,民逃則田荒,田荒則倉空。倉空而賦益見重。天下因此而亂。商賈亦同。稅重則商不肯至,商不至又何以刻之?涸澤乃不得魚,先養育之,乃可得魚也。”
當然啦,他還提醒諸位統治者,養到一定程度就得開始收割了,不能跟後來明朝似的,商稅輕得幾乎沒有。商業倒是因此繁榮,國家卻得不着一丁點兒好處,全肥了地方縉紳了。
徐州刺史陳登爲是勳姻親兼好友,登州刺史是儀乃是勳之大伯父,他本人鎮守幽州,對平州也有很大影響力,這都不用說了。至於瀛、青、海三州的刺史,交情不到,就不去碰壁了——再說你們那兒商業是否繁榮,又關我屁事啊。
當下即循原路返回幽州。途中又多次遭遇風浪,好在離岸較近。水手又皆得力,沒受太大的損失。路過登州,老規矩再去拜見是儀——是勳本人不是很想見那老頭,但禮之所在,過其門而偏偏不入,恐怕旁人說嘴。
是儀也照樣設宴款待,詳細詢問南征之事,是勳娓娓道來,聽得是著頗爲心動,轉過頭去就對老爹說,我閒在家中反正無事,咱們不如也搞一兩條海船來,我領着貿易去吧。是儀當場駁回——“不聞宏輔雲,海上風浪不測,汝爲是氏嫡長,安可履此險地?!”
其實冒險不冒險的,還在其次,亂世未息,各地的盜匪仍層出不窮——光曹操南征這半年多以來,中原各地因爲抗稅所造成的動亂就不止一兩起啊——即便長居陸上,也終究難保萬全。只是是儀瞭解他這個長子,只知道讀死書,不但沒有從政的本領,抑且無置業之能力,所以開口說想去搞海貿,不過被老爹管得煩了,找機會逃開幾日而已。故此一口回絕。
酒宴之中,是儀突然關照是勳:“遼東既平、樂浪已復,汝家早破,汝又長居中原,何不遷親歸於鄉梓耶?”你合着不能把老爹一個人遠遠地扔在樂浪,多少年不去祭拜一次吧?不如把他遷葬回營陵祖墳來。
是勳聞言,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一直掩耳盜鈴,能拖一時是一時。當下囁嚅着道:“吾本願也,惜無閒暇……”是儀一瞪眼,說你如今守牧幽州,出海數日即可抵達樂浪,請幾天假很難嗎?怎麼說沒有閒暇?“孝爲先也,汝以經學立身,而若不孝,天下人孰之謂耶?”
是勳想想也是,漢人以孝立國,就連天子的諡號都必加一個“孝”字——什麼漢武帝、漢明帝,那都是後世的簡稱,這年月提起來可必須全稱“孝武皇帝”、“孝明皇帝”的——東漢抑且崇儒,儒家那就更加註重孝道啦。自己閃亮的“古文宗師”的招牌上,要是給抹上一絲“不孝”的污穢,那整個兒就沒法看了。無奈之下,只得應承是儀:“待侄返幽,即擇日辦也。”
再登舟啓程,一連幾天都覺得心驚肉跳,似乎有什麼不好的預感。諸葛亮見他神色不豫,動問緣由,是勳就問他啦:“孔明信鬼神乎?”諸葛亮說:“子不語怪力亂神,遠之可也,孰言信耶?”是勳再問:“然孔明信命乎?”諸葛亮說:“天地運轉,自有其運,合之於人,斯謂命也。然天有陰晴,人有禍福,命數雖定,亦可更改,不足慮也。”是勳微微點頭,心說這年月的人多多少少的都有些迷信思想,不可能完全否定鬼神和命運的存在啊,我是壓根兒不信的——問題這心裡就是不舒服,怎麼回事兒呢?
等到抵達幽州的時候,已是初夏,草長花繁,氣候宜人。關靖、諸葛瑾等屬吏皆至海邊相迎。是勳先安排好水師,然後騎馬返回薊城,郡守司馬懿早在郊外等候,乃與是勳並轡入城。隨即耽擱那麼長時間的各路公事,就全都攤到他的面前來啦,好在諸僚勤勉能幹,絕大多數都處理得頗爲妥當,是勳只需要關注屬下不敢遽拿主意的十幾件就好。即便如此,他也一連忙活了小半個月,剛剛得點兒閒暇,是峻就跑過來問:“七兄何日前往樂浪,去遷葬叔父?”
是勳知道這事兒躲不過去,可是既然沒有逼到眼前,那還是本能地找藉口拖延,就這麼着,又扛了一個多月,已是仲夏。某日,突然是峻又拿着一封書信過來了:“家父來書,已辭刺史之任,正欲北上,同七兄共往樂浪迎親也。”
啊呦,是勳說這是要幹什麼?是儀你跟是伊也不是情感甚篤的嫡親兄弟啊,用得着這麼熱心嗎?!
要是按照原本的歷史,是儀福壽綿長,足足活了八十一歲(古人論虛歲,那實歲怎麼也得八十了吧),比他小得不止一輪的諸葛孔明都掛了很久了,他那兒還活蹦亂跳的呢。
是勳前世母家姓是,所以對《吳書》中雖然有傳,其實也屬半醬油衆的這位是子羽,那是仔細研究過的——雖然他的事蹟也並不多。倘若沒有自己的摻和,是儀在青州動亂之中將會南下投奔同鄉劉繇,等到劉繇爲孫策所敗,即遷至會稽隱居,孫權上位後才“優文徵儀”——以文辭優雅、華麗的書信去召他出來做官。也就是說,要擱原本的歷史上,這年月是儀在東吳的宦途纔剛起步,前程似錦啊,那是斷然不會想到致仕的。
此後是儀就一直呆在孫權身邊,後來還跟着孫權繼踵呂蒙,跑去荊州打過關羽。不過他的職位一直不怎麼高,討滅關羽以後才做上裨將軍,破了曹休以後才當上偏將軍——估計是因爲不會打仗,沒啥軍功,破羽、破休兩仗,他都只是主帥身邊的文書,沾了點兒光而已。是儀本人也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孫權想要授他私兵,被他婉言謝絕了——我根本不會打仗啊,要兵幹嘛?
估計得等到孫權稱帝以後,是儀這路二流文士才得以站立朝堂,得授顯職,一直做到尚書僕射。不過東吳又有丞相,又有大將軍,尚書檯的品級和作用比漢末和曹魏那都要低得多,作爲尚書檯副手的僕射,估計也就給個副國級甚至只是正部級待遇,實權並不怎麼大。
而在這條時間線上,是儀爲是勳“內舉不避親”,一步登天爲登州刺史,諸子、從子除了一個廢物是著外,也皆在朝或在地方爲官,可以說發展前景要廣闊得多啦。老頭子善於養生,五十多歲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聾,一鼓力氣還能健步如飛,擱這時代人一眼就能瞅出來有壽星的潛質啊,爲什麼就突然間會想到辭官呢?而且還巴巴地跑來要陪自己前往樂浪去呢?
詭異啊詭異,難道老頭子是想讓是著繼承自己的事業?可那小子如此顢頇,若沒有老爹在官場上保駕護航,恐怕走不上兩步就得栽跟頭,說不定還連累全族。還是說,老頭子不願再任外官,而想進入朝中發展?那你應該先來跟我打招呼啊,以我的能量,召汝還京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麼?
嗯嗯,或許他如此熱心地跑來要幫我遷葬“亡父”,就是想討好我,進而請我爲他在曹丞相駕前美言幾句吧……可你有必要先辭了職嗎?就不怕失者已失,得者不得,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老東西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是勳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等到是儀真的來至幽州,才終於得以揭開謎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