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裴疏引《典略》說:“(袁)尚爲人有勇力,欲奪取(公孫)康衆,與(袁)熙謀曰:‘今到,康必相見,欲與兄手擊之,有遼東猶可以自廣也。’”
其實這則軼聞要是往深裡琢磨,不老靠譜的。從來“斬首行動”可以敗敵,卻未必能夠直接強己,袁尚要是真打死了公孫康,遼東必然大亂,他一個外來人,就有在曹軍殺來前敉平叛亂,一統遼東的信心嗎?要是劫持公孫康呢?那也未必就能一把抓過遼東的軍政大權來啊。
所以他要真這麼幹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殺了公孫康,然後自家兩兄弟也掛;或者劫持了公孫康,然後多活幾天,被人瞅着一個空子砍了腦袋——遼東羣臣,上上下下,都在琢磨着救出人質,殺死劫持犯,你兄弟兩個還能跟成千上萬的人鬥智鬥勇?
還不如劫持公孫康,讓公孫康安排好交通工具給自己跑路,來得更靠譜一些……
原本歷史上的袁尚,即便真有這心,他也還沒能夠動手,就讓公孫康派人給擒下了,給按倒在冰冷的土地上。袁尚還央告呢,給張席子墊墊吧,倒是袁熙認了命,嘆息着道:“頭顱方行萬里,何席之爲!”
可是在這條時間線上,卻不由得袁尚不動——這都要把我們兄弟交給是勳了,是勳是絕不會畢恭畢敬地請我們兄弟上路啊,而必然要上枷鎖、裝囚籠的呀,等到那時候,再想奮起一搏都沒有機會了!袁尚這小子骨子裡還是頗有一份血性的——所以袁紹說他“肖己”。袁本初年輕時候也多少有點兒不管不顧的豪俠氣——當即鋌而走險。假裝去拿是勳。實際卻奔着公孫度去了。生死存亡之際,先下手爲強,至於拿下公孫度然後再怎麼辦……到時候再琢磨好了!
可是眼瞧着他已經到了公孫度的面前,堂堂的遼東之主卻面不改色。隨即是“嘣嘣”數聲,屏風後飛來數支羽箭,全都狠狠釘到了袁尚的雙腿上。袁顯甫雙腿當即劇痛無力,但是前衝之勢不衰,一腦袋就撞到了公孫度面前的几案上。公孫度朝後略一挪身。沒被几案撞着,也沒被袁尚拼命伸出來的雙手給搭上。
是勳是瞧得目瞪口呆,心說原來你丫早有準備,卻眼睜睜地瞧着我出醜!
公孫度確實早有準備,緣由就在於昨晚陽儀爲了撇清自己,在他面前大說二袁的壞話。陽儀說了:“僕役密報,雲袁氏兄弟私語,有‘手擊之’、‘猶可以自廣’等語,不識何意?”
公孫度心說那還有啥何意啊,那倆貨分明想要劫持我。搶奪我的遼東哪——當下狠狠瞪了陽儀一眼,心說既有此事。何不早報?所以他今天面見二袁,預先就在屏風後、帷幕後都埋伏了親衛,倘若二袁有何異動,那便當場拿下!
其實公孫度並未全然相信陽儀所說,因爲那終究是僕役們據稱得自袁氏兄弟的“私語”,又只有片言隻字,準確性不好保證——估計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陽儀沒有立刻稟報自己。他今日召二袁來,正如是勳所料,主要是威嚇一番,瞧瞧對方的態度。要是兩兄弟都跟袁熙似的,磕頭求饒,那公孫度就覺得,如此膿包,不難駕馭,留下來也不足爲禍。反正他又沒跟是勳把話說死,打一開始,就光談判樓班問題了,壓根兒就不直接提二袁啊。
倘若二袁自命必死,仍然氣節無虧——比方說跟逄紀似的,說要殺就殺吧,只求寬赦旁人——就說明這倆年輕人不簡單,還是早點兒送他們上路爲好。至於說鋌而走險,真的可能動起手來,公孫度雖然是預先做了防備的,但也並未料到這種戲碼真會上演。
當下屏風、帷幔後的親衛們一擁而上,就把袁熙、逄紀,還有血呲呼啦的袁尚全都按倒在了地上。公孫度扶正了面前的桌案,冷冷一笑道:“吾尚有不忍之心,不欲殺汝,汝反來圖我!”
是勳這會兒也緩過來了,爲了遮遮自己的醜臉,他趕緊坐穩了幫腔:“公孫將軍可聞昔趙簡子射狼之事耶?”公孫度聽了這話不禁一愣:“何謂也?”
是勳微微而笑,簡明扼要地回答道:“昔趙簡子出獵,有狼遁走,求匿於東郭某,雲隨侯救蛇而獲珠,今若濟物,必有以報。東郭乃納之於囊,以避簡子。待簡子去,乃出狼,而狼雲餒甚,與其飢死,不如啖人。今見袁氏,譬如狼也。”
他這說的是“中山狼”的故事,雖然假託春秋時代的趙簡子趙鞅,其實爲宋以後的民間傳說,公孫度當然沒有聽說過。不僅僅公孫度,在座之人全都茫然無知,心說這是哪本書上記載的哪?這位是司直還真是博學多才啊。
逄紀給按在地上,拼命梗起脖子來,怒視是勳,罵道:“昔曹操兵敗,託冀州以得活,今乃欲族袁氏。誰爲狼耶?曹操豺狼之心,天下皆知!”
是勳冷笑搖頭:“昔袁氏尊奉天子,以討董卓,故我主與之合縱,共抒國難,孰謂相托?後袁本初割據四州,不奉職供,我主乃奉天命討之,是公而非私也。及赦其罪,使牧幽州,其昔日薄德亦以直報之矣。今袁尚弒父,袁譚、袁熙謀逆,尚何面目以道乃父之德?!若本初有靈,豈不化雷以殛殺逆子!”
你敢拿袁紹的事兒來幫袁尚說話?袁尚就是一弒父的逆子,他老爹要是在天上有靈,第一個招雷劈了袁尚你信不信?!要說設策定謀,我或許不如你逄元圖,要論耍嘴皮子,你根本就不是個兒!閉嘴吧!
生死關頭,逄紀本來沒那麼容易閉嘴,然而是勳偏偏說到了袁紹之死……袁紹是怎麼死的?沒人比逄紀更清楚了,當即臉就綠了,舌頭就僵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公孫度擺擺手,讓軍士把三人給拖將出去,隨即詢問是勳道:“彼獠如此狂悖,天使押之返許,若有蹉跌,悔之莫及。不如度即斬之,取首而還,如何?”是勳大喜,趕緊拱手致謝。就聽公孫度又說:“然逄紀忠悃,惜乎所遇非主,吾不忍斷烈士頭也。乃縊殺之,使葬遼東,若何?”
是勳聽了這話就是一愣,隨即拱手道:“便依將軍。”
袁氏兄弟就這麼着掉了腦袋。是勳又在襄平呆了三天,盡享歡宴,然後攜帶二袁的首級,得意洋洋地踏上了返程之途。公孫度使柳毅相伴是勳前往柳城,覲見曹操,並且輸運糧秣、物資,以犒勞王師。
路上,柳毅貌似有話要跟是勳說,但是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給嚥了。是勳不明白對方爲何是這種態度——難道想要背主自託麼?略微試探了幾句,卻得不着滿意的迴應,也只索罷了。
其實柳毅是在考慮,關於真氏勳的事情,要不要透露一二,以市恩之呢?
當日公孫度斬殺二袁,擺明態度與曹操和睦,柳毅回府之後,立刻就吩咐:“喚氏勳來。”他已經拿定了主意,要砍下氏勳的狗頭去討好是勳,連言辭都已經琢磨好了,正不必多說什麼,只要把腦袋送過去,雲“此乃某地出身的某人,姓氏名勳,與天使名字相仿,因誹謗天使,吾故殺之”即可。是勳自然能夠明瞭自家的好意。
當然啦,在此之前,最好再把氏勳叫過來仔細詢問一番,相關假的是宏輔的來歷、情報,知道得越對,則對自己和遼東越爲有利——說不定將來有用上的一天。可是料想不到,從人去了少頃,匆匆回報:“繩索委地,那廝已然遁去,不知影蹤!”
柳毅聞言,又驚又怒,匆忙全府搜索,又遣親信在襄平城內外到處訪查,然而直到是勳奉使結束,離開遼東,卻一直找不到氏勳的行跡。那小子跑哪兒去了?難道他猜到了自己會砍下他腦袋去討好是勳不成?!
無奈之下,柳毅只好嚴令府中,說你們都要把那傢伙忘掉,無論誰問起來,我府裡都從來也沒有過這麼一個人,敢泄露的,必然斫下他的狗頭!受命跟隨是勳前往柳城的途中,他也猶豫着要不要給是宏輔提一個醒,但是反覆思忖,還是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自己對此事一無所知比較好……
回程途中,與來時相同,都由諸葛亮爲是勳駕車。某次瞅個空檔,柳毅的馬車距離較遠,諸葛亮突然頭也不回地直接低聲問道:“公孫升濟雲縊殺逄紀,使葬遼東,未知真耶?假耶?”他真的把逄紀給殺了嗎?
是勳撇了撇嘴:“未免別生枝節,姑且信之。”我也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花樣,但在那種情況下,實在不好再步步進逼了呀。
諸葛亮皺眉道:“公孫升濟梟雄之資,逄元圖智謀之士,若得遇合,必爲朝廷之患。”是勳說你想得太多了,公孫度殺了二袁,逄紀肯不肯爲他所用還是一個問題呢,柳毅、陽儀等遼東舊臣容不容得下逄紀,那又是一個問題。其實還有第三個問題,是勳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公孫度還能再活幾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