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佗自由散漫慣了,雖然一時被說服,答應了是勳,待等東陵亭附近的傷病全都得到救治以後,他便啓程前往許都。然而一個地區的病人,怎麼可能真的治得完呢?舊人才好,新人又病,所以華佗就一直拖着,始終不肯上路。
荊洚曉等三人急了,於是便按照諸葛亮的指點,跑去華佗面前,跪地大哭。荊洚曉說啦,我奉主公之命,送您前往許都,任務若是不能完成,按照法度,輕則下獄,重則處死啊,而且家中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十歲的幼童,中有妻妾兄弟姊妹……全都會受連累啊。華先生您要再不肯動身,乾脆,我們死在你面前得了!
其實包括荊洚曉在內,這仨部曲全都是孤兒加單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兒來的什麼老孃、孩子啊。
然而絕大多數醫者,心腸還是軟的,尤其華元化——以諸葛亮的觀察和揣度,他要不是心腸軟,一心治病救人,幹嘛放着好好的士人不當,孝廉不應,要去當醫生?就光是沉迷醫學?那照樣可以當着讀書人,而把醫術當副業啊——比方說張仲景——幹嘛偏要走上這條受人輕賤的不歸路呢?
諸葛亮猜得沒錯,華佗這人硬的不吃,就吃軟的,荊洚曉等人這麼跪地一哭,華元化就慌了,說好吧,我治完手頭這幾個病人,便立刻啓程西去。荊洚曉親自監視着華佗,還讓另兩名部曲撒開了去轟前來求診之人——只要遠遠地趕開,別讓華佗瞧見,自然不可能觸怒老頭兒。
即便如此。他們這一路走,一路也難免會再遇到病人啊,所以華佗拖拖拉拉的,直到是勳返回許都十天以後,他們纔始趕到。
是勳倒也沒有責怪荊洚曉那仨貨把人帶來晚了。而是直接領着華佗就奔了丞相府上。問題是華佗給曹操按了半天的脈,完了搖頭,說你不發病的時候,我還真無法確診。
曹操這頭風病發,毫無規律,有時候五天就一疼。有時候能扛好幾個月,有時候疼得在榻上翻滾,有時候咬着牙關、扶着額頭,還能勉強理事。正趕上曹操這幾天沒有發病,是勳毫無辦法。只能暫且把華佗領回自家,先讓他跟許柯相見。
許柯自然久仰華佗之名,趕緊大禮拜見,就向華佗請教疑難。華佗也聽說過張機張仲景之名,一聽啥,你是張機的弟子,正好,你老師的醫案要是不保密。能不能給我說道說道?二人相談甚歡。
是勳一瞧這倒不錯,就關照許柯,我把華先生託付給你啦。讓他跟你一起居於府中,白天跟你去坐診,千萬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之外。若是有什麼親朋故舊要求出診的,全都你去,再讓別人盯着華佗,絕不可讓他離開我家一步。
好在等待時間不長。沒隔三天,相府便來人相喚。說丞相又犯病了,請華先生趕緊去瞧瞧吧。
曹操這回犯病。又是讓孔文舉給氣的。
且說此時朝廷將幽州一分爲二,西部仍稱幽州,主要有劉和、袁紹兩大勢力,東部則稱平州,平州刺史爲公孫度,還有部分漢土落在了高句麗手中。此外在遼西走廊一帶,盤踞着三郡烏丸的主力,共推丘力居爲單于,丘力居死後,傳位給兒子樓班,但是年齡尚幼,難以服衆,大權都掌握在其從子塌頓手中。
袁紹還佔據着冀州的時候,就爲了對付公孫瓚,而遣使烏丸中,羈縻塌頓,如今更乾脆召烏丸兵去攻劉和。劉和本爲幽州牧劉虞之子,劉虞爲公孫瓚所殺後,袁紹就派他前往漁陽、上谷等郡,會合劉虞舊部鮮于輔、閻柔等人,東聯烏丸,以薄公孫之背。等到袁紹退入幽州,朝廷封他爲幽州牧,任命劉和爲上谷郡守,鮮于輔爲漁陽郡守,閻柔爲護烏丸校尉,其實是支持他們跟袁紹分庭抗禮。
所以名義上劉和受袁紹領導,其實屬於半獨立勢力,袁紹要想在幽州站穩腳跟,非得先把劉和的勢力拔起來不可。然而袁紹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去攻劉和,以免被虎視於後的曹操抓住把柄,因而就慫恿烏丸侵入右北平和漁陽。
劉和遣閻柔去向袁紹求救,被袁紹以糧秣不足爲由給婉拒了。閻柔沒有辦法,只好千里迢迢跑來許都,上報朝廷。曹操聚會公卿百官商議,說咱們是不是派兵去伐烏丸,以救劉和、鮮于輔哪?
其實曹操並沒有真的打算髮兵,因爲劉和的勢力未損,且還能跟烏丸扛一陣子呢,他希望劉和能夠削弱烏丸的力量,進而制約住袁紹。而且,倘若袁紹一瞧烏丸擊不垮劉和,心一急親自動手,自己不就有藉口把幽州徹底掃平了嗎?
當然啦,百官之中主張發兵救援的人也不少,尤其郗慮郗鴻豫跳得最歡,甚至搬出華夷之別,民族大義來,請求曹操一定要起兵北伐。就在這個時候,孔融又跟旁邊兒說起怪話來了:“丞相遠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丁零盜蘇武牛羊,可併案也。”
外夷有罪,該打啊該打,不過呢丞相,想當年肅慎人不肯向周王室進貢方物,後來丁零族偷走了蘇武放牧的牛羊,咱是不是併案處理,都要他們給吐出來呢?
言下之意,曹操你要是去打烏丸,那只是貪圖外族的財物,想要擴張自家的勢力,所以找個藉口罷了,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的。
曹操氣得當場頭風發作,只好宣佈散會,讓人拿擔架給扛回了相府,趕緊召喚華佗前來診治。是勳領着華佗去見曹操,就見這位曹丞相橫臥在榻上,以手覆額,疼得直哼哼。華佗放下醫囊,近前施了一禮,然後扳過曹操的左手來,先號了脈,接着雙手按住曹操的臉頰,中指在兩側太陽穴上輕輕按揉了幾下。
是勳和曹昂同時在旁邊問,怎麼樣,能治嗎?華佗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請丞相解衣,吾要行鍼。”
曹昂趕緊過去,幫老爹把上衣解開,露出寬闊的胸膛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是勳瞥了一眼,心說我倒沒注意,曹老大這是見肥啊,詭異,就他們家那種伙食,也能吃出胖子來?
華佗取了一枚一尺多長的銀針來,也瞧不清手腕如何一抖,便已然插入了曹操的胃部。就聽他說:“吾在鬲下用針,當入五分,若覺痠麻難當,請丞相頷首。”曹操“嗯”了一聲,但隨即就叫喚起來:“至矣,至矣!”到地方啦,好難受,光點頭可不成,我得嚷嚷兩聲。
華佗食、拇二指把銀針輕輕一捻,隨即便拔了出來。就見曹操“騰”地從榻上坐起身來,滿臉的驚喜:“吾頭不痛矣——果然神醫!”
曹昂吃了一驚,說這就算治好了嗎?華佗搖頭道:“此止可止痛耳。疾在腦中,非鍼灸所可施之,當以利刃……”
是勳嚇了一大跳,心說用利刃幹嘛?開顱啊?我不是警告過你別出這種餿主意嗎?!
好在他領會錯了,華佗只是說:“當以利刃於腦後放血一盅,並飲吾湯,可使百日不發。其後緩緩調理,恆視攻治,三五年乃或可痊癒也。”你先放點兒血,再喝我的藥,保證一百天內不再發病,然後咱們慢慢治着,有個三五年,說不定就斷根兒了——想要一針見效,那是不可能的。
是勳心說放血是啥意思?減輕顱壓麼?他也不懂華佗這麼治,究竟科學不科學,有效或無效,沒辦法,姑且聽着吧。
曹操可立刻就警覺起來了:“腦後下刀……須華先生親操乎?”必須得你來操刀嗎?你下刀要狠一點兒,我說不定就掛了呀!還好是勳事先警告過華佗,曹操這人疑心病重,所以華佗微微而笑:“佗可指點之,公子操之。”讓你兒子來下刀,你總該放心了吧。
曹操長舒了一口氣,說那還等什麼,子修速取利刃來。然後翻過身,讓華佗指給曹昂看,說就這兒這兒,這塊的頭髮,最好先剃光嘍,然後拉一個一寸長、一釐深的口子,放一盅血,再用我的藥膏塗上,即可止血。
忙活了好一陣子,纔算給曹操放完血——其間曹操還把自己貼身的醫士喚來,讓檢查一下華佗自配的止血膏藥——然後曹昂就領着華佗下去開方、煎藥了。曹操這才從榻上爬起來,在是勳面前很不成體統地伸了個懶腰,說:“忽忽但覺頭目清明——真神醫也,有勞宏輔。”
是勳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說不上什麼“勞”,然而:“主公欲如何賞賜華佗?”
曹操說我賞他百金,夠不夠?是勳微笑搖頭。曹操瞪大了眼睛:“莫非欲得千金之賞?”是勳說財帛賞賜多少,其實無所謂,但華元化本爲士人,無奈而成醫者,你若能恢復他士人的身份,相信他定然高興,就肯長期留下來幫你把這病給去根兒了。
曹操把臉一沉:“莫非華佗欲以此而挾吾乎?”他是想以做官爲要挾,所以纔不趕緊的把我的病去根兒嗎?
是勳心說怕的就是你這麼認爲啊,那華佗還不死定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