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亭附近這場災鬧得不小,雖說陳矯也及時遣人來視察災情,分發賑濟,終究那麼多因災而負傷、得病之人都得靠華佗診治,官府也幫不上太大忙。所以是勳等着華佗連續治了三個病人,然後踱出棚外,瞧瞧排隊的人流不但不見縮短,反倒越來越長——陸續不絕地還有病人給扶過來或者擡過來啊。他不可能一直跟這兒等着華佗,所以反覆跟華佗確認:你治完了這一方的病人,就得入都去啊,但是我先不陪着了,我還有事兒要辦。
當然啦,華佗在是勳心目中的信用等級並不夠高——他要真是千金一諾的君子,後來就不會以老婆生病爲藉口糊弄曹操,並且逾期不歸,導致身首異處啦——是勳心說我得留幾個人來盯着這老東西。可是留誰好呢?瞧瞧諸葛亮,下一步打算繞道廬江返京,孔明是須臾不能遠離的;再瞧瞧郭淮,小年輕氣勢太盛,貌似也不大合適。
主要這二位都是名門之後,天生傲骨,即便有自己的命令,也未必能瞧得起華佗,這要是言語間衝撞起來,給華元華留下太糟糕的印象就不好了。別的不說,等華佗給曹操治病的時候,隨口給兩人遞幾句小話,自己就未必能夠保得住他們。這年月醫生的地位是不高,哪怕給陳登治過病甚至救過命,華佗在陳元龍面前的說話分量還是比不過自己,但那是診治之後,正看病的時候,那肯定醫生說啥。患者就應啥啊。
倘若秦宜祿在這兒就好了。他出身不高。外加人也諂媚、無恥,或許能夠生找出跟華佗的共同語言來。再說了,就算曹操聽了華佗的讒言,要宰秦誼,貌似也沒什麼太大可惜的……
想來想去,最後讓郭淮去高阜之下把荊洚曉和兩名漢人部曲給喚了上來。是勳要他們留下給華大夫幫忙、打下手,等完事兒了就領着華大夫進京去。他關照荊洚曉:“若不能使華先生入都,則汝提頭來見。”荊洚曉一拍胸脯。說主公你放心吧,我哪怕綁,也會把他綁去許都的。是勳氣得一瞪眼,心說你也就鄉下惡奴的智商:“若敢得罪華先生,吾必殺汝!”
荊洚曉毛了,就問那要是華大夫到時候食言而肥,不肯跟我們走,又不能用強,可該怎麼辦?是勳說那是你的事兒,你們三個先好好合計合計去吧。總之——“若不得華先生,提頭來見;若得罪華先生。亦提頭來見!”
荊洚曉都快哭出來了——就他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主兒,要不動用武力而靠智謀把人帶走,這不是故意難爲他嗎?好在諸葛孔明及時湊過來,說老荊你別急,聽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好不容易,荊洚曉纔算是破涕爲笑。
是勳向華佗告辭,領着諸葛亮和郭淮便欲步下高阜,可是才走出去幾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兒,趕緊又轉身回來,朝老大夫拱手:“華先生,借一步說話。”
華佗正按着一個病人的脈搏呢,聞言輕輕搖頭。是勳又等了好一會兒,直到華佗給這人診斷完,才站起身,跟着他來到草棚一角。是勳低聲問道:“吾聞先生有秘術,能開人臟腑,刳割病處,其後縫腹膏摩,自然得愈,未知然否?”你是真會給人開刀嗎?
中國人很早就懂得外科手術,但是直接拉開肚子,對臟器下刀,還說縫完了幾天就好的,最早的記載就是華佗。理由可能也很簡單,若沒有“麻沸散”,就算有開刀的技術,一般人疼也疼死了。
華佗見問,微微點頭:“佗實有此術,司直若不信時,可再待幾日,逢有須開腹之病患,即可得見。”
是勳心說我纔沒那閒功夫等啊,再說了開膛破腹很好看嗎?就算好看,前世電影電視裡也不是沒見到過。他只是繼續問華佗:“曹公疾在腦中,未知顱可開乎?”
華佗打算給曹操做開顱手術的事兒,出於《三國演義》,這事兒不老靠譜的——別的不提,小說裡說要以利斧劈開頭骨,這就不是開刀的態度,而是殺人的架勢。然而小說所言,未必沒有所本,所以是勳得先打打預防針。
華佗說這個麼……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頭骨太過堅硬,我還沒有試過。是勳心說這就對了,趕緊關照華佗,千萬別試,而且曹公是貴人,荷天下之重,疑心病也重,最好少用猛藥,多用保守療法。叮囑了好幾句,這才翩然離去。
當晚便匆匆趕回廣陵城內,第二天開課講經,最後挑選了二十餘名士人舉薦給朝廷。這時候陳登也已經緩過來啦,設下酒宴,歡送是勳一行。隨即是勳即乘坐大船,溯江而上,經九江郡而至廬江襄安。
到這兒就必須舍舟登岸啦,因爲如今大江奔涌,爲曹、孫兩家的屏障,天險共有,若乘船而行,很容易便撞上東吳的水軍。只是孫家數次攻打廣陵,都被陳登給堵了回去,故而不大敢作逡巡之態。等進入廬江境內就不同了,吳軍打不動曹家,想要擴充勢力,一是往南伸以戰山越,二就是沿江而上,去攻劉表——況且孫權跟劉表還有殺父之仇呢。故此江東水軍,七成都在柴桑的周瑜統轄之下,就屯紮在彭蠡湖中——是勳要再乘船往西走,肯定就跟前回似的,迎面撞見周郎了。
廬江太守魯肅魯子敬早便得到消息,親至襄安縣內以迎是勳。是勳跟他打聽江東的情況,魯肅說孫權此前遣使長沙,欲與張羨連橫,共伐劉表,誰想正趕上張羨死了,使得謀劃難成。最近劉表、劉備的聯軍逼迫張繹很狠,孫權就打算揮師西進,以減輕張氏的壓力。就在上個月,周瑜和黃祖的水師在邊境上狠狠打了一仗,本來孫家穩贏的,奈何黃祖軍中突出一舟,以彩絹飾帆,直薄敵陣,打亂了江東水師的陣列,周瑜被迫撤兵而歸。
是勳聽聞此言,不禁吃了一驚:“莫非巴郡甘興霸乎?”
魯肅說你厲害啊,敢情這事兒不用我提,你事先便已知情——“正乃此人。吾思得此人,則大江可守,以之訓練水師,周瑜可破,故遣人往說矣。”只可惜,魯肅說我手下能言善辯之纔不多,要是有你一半的利嘴,定有招甘寧來投的把握。
是勳心說雖然史書上記載甘興霸讀了不少書,但他所表現出來的仍然是一介武夫之態,這類人我可摸不清脈搏,未必便能說降了他。不過就把甘寧留在劉表處也沒啥大不了的,只怕:“吾料周瑜亦欲說此人,若甘寧往投江東,則更復難制。”
魯肅皺皺眉頭,說我也正擔心這點。他如今在巢湖裡訓練水師,雖說許都撥來了不少糧草物資,魯子敬本人治理地方頗有成效,府庫也皆充盈,問題水軍那就是個吞錢的無底洞啊,能募一千精騎,未必夠兩條樓船的成本,更別說樓船上還要有士兵,有水手了。魯肅說我費盡心機,也才造成一艘樓船,五艘鬥艦,艨艟等不足百條——實力還不及江東水師的三成。況且好的水兵也不是那麼容易培養起來的——
“故吾計之,實難催破周瑜也。何如先水陸並進,破黃祖而滅劉表,即取荊襄水師爲我所用?”
他問是勳,曹公可有攻打荊州的計劃嗎?是勳搖頭,說此前也有不少人勸曹操打荊州啦,問題袁紹的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現在還不到南征的時候——“冀州粗安,若袁氏有變,而大軍在南,恐生肘腋之患也。且待秣馬厲兵,期以三年,冀、並亦皆底定,乃可南向。”
不要以爲袁紹縮回幽州就不足爲患了,目前曹家的實力還不足以隔着上千裡地打兩場大仗。總得再積聚個兩三年,等到即便兩線同時開仗,也起碼可以一處固守,一處仍能採取攻勢或者防守反擊——比方說後來應對蜀、吳二國——那纔是真正南征劉表的時機。
魯肅點頭,說我明白,那我只好繼續跟巢湖裡訓練着水師,外加嘗試挖挖劉表的牆角——周瑜的牆角很硬,我試過了,真是挖不大動。
是勳告別了魯肅以後,即自襄安走陸路直向西北,數日後在合肥與太史慈相見,等到夏末秋初,纔始返回許都。
他讓諸葛亮、郭淮等先回自家府上歇息,自己整頓衣冠,到新蓋的丞相府來見曹操。報門而入大堂,就見曹操面色赤紅,腦袋上綁着根布條,正一邊吸涼氣,一邊批公文呢,曹政在旁侍坐。
是勳就問啦,這是怎麼了,頭風病又犯了?正打算跟曹操介紹華佗——華元化本來早就從東陵亭啓程了,但是一路拖拖拉拉,見病就治,竟然等是勳繞了那麼大個圈子返回許都,他還在汝南境內,差了好幾百裡地呢——就聽曹政透露道:“伯父今日忿怒,恚氣衝腦,病乃復發。”
是勳當然就問這是誰給主公氣受啦,曹操朝他一瞪眼:“非汝故主孔文舉,尚有何人?!”
是勳聞言,微微一笑:“主公既恨孔公,何不殺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