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幹此來,便是在劉澤帳前自告奮勇,說自己和周瑜是同窗至交,以前在舒縣讀私塾的時候,好的都可以穿一條褲子了,此番到赤壁定然可以勸降周瑜。
當年蔣幹投奔劉表之後,仗着有些才學,被劉表待爲幕賓。劉表爲人附庸風雅,喜歡舞文弄墨,象蔣幹這些半調子的文人儒士也是極受禮遇的。幕賓也就是門客,並無什麼實際權力,最多也就給劉表出出主意,參謀個軍事政事,蔣幹在劉表手下混個溫飽倒也不難。劉表死後,劉琮舉州而降,劉澤接掌了荊州牧的位子。別看劉澤是大儒盧植和蔡邕的學生,卻全無半點儒風雅骨,對劉表的那一套根本不感興趣,雖然象蔣幹這類的幕賓暫時都留任了,但基本上無所事事,而且蔣幹聽聞劉澤有意撤裁掉幕賓,頓感危機來臨。於是蔣幹毛遂自薦,在劉澤面前誇口要過江去說服周瑜來降。
賈詡當即反對,認爲勸降周瑜純粹是無稽之談,蔣幹此去,必定是徒勞無功。
劉澤倒是不置可否,蔣幹能勸降周瑜,劉澤壓根兒就沒相信,不過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讓蔣幹跑一趟似乎也沒什麼壞處,何況劉澤似乎還有別的借用,故而同意了蔣幹的請命。
蔣幹受命之後,鄭重其事,早早地就編了一套說辭,可不想周瑜根本就不給他當說客的機會,呂蒙仗劍立於堂下,眼光卻不懷好意地一直盯着蔣幹。似乎蔣幹只要一開口,那把劍就會伸到他的脖子上來,嚇得蔣幹也只能是住口不言。
席上週瑜豪情四溢,頻頻舉杯,觥籌交錯,不禁已是半醉。蔣幹暗懷心事,食如嚼蠟,勉強飲了幾杯,推託道:“幹不勝酒力,不能再飲矣。”
周瑜大笑道:“子翼欺我。想當年在舒縣之時。你我還曾偷老師的酒喝,當時是誰搶着喝酒,醉得不醒人事?”
蔣幹臉一紅,道:“這等糗事。公瑾兄還提它作甚?”
周瑜大手一揮。道:“好。不提也罷,今日難得故友重逢,某心中實暢快不已。非大醉不可,來來來,諸位同飲!”
又是一頓豪飲,周瑜只圖痛快,喝了個酩酊大醉。蔣幹雖然喝得少,但也覺得頭暈目眩,連聲告饒:“公瑾兄恕罪,小弟實不能再飲了。”
周瑜亦不勉強,令人撤去酒席,拉着蔣幹,同出大帳,一陣寒風吹來,周瑜滿口酒氣,步履蹣跚,蔣幹趕忙相扶,道:“公瑾兄醉矣。”
周瑜瞪了他一眼,道:“我醉了?笑話!你何時曾見我醉過?不信,我給你走個直線瞧瞧——”說着伸手將他推開,邁步向前,想走出一條直線來,卻是身形搖搖晃晃,走成了一條扭扭曲曲的路線來。
蔣幹暗暗發笑,可卻又不敢笑出聲來,上前將周瑜扶住,道:“公瑾兄還是早些安歇吧,我們明日再敘如何?”
周瑜沒有理會他,顧盼左右,用手點指左右全裝慣甲持戈執戟的軍士,道:“子翼打北邊而來,劉澤之軍士,可有某這般雄壯否?”
“不如,不如,差之千里。”蔣幹隨聲應承。
周瑜又指水寨之中的戰船,道:“某有戰船千艘,艨艟如雲,臨江過水,如履平地,劉澤的戰船,可是我的對手否?”
“公瑾縱橫江海,天下無人可及。”
周瑜仰天大笑,衝着蔣幹道:“子翼誑我。”
蔣幹心裡一慌,忙道:“小弟句句實言,不敢欺瞞。”
周瑜又復大笑,指着江北那些一叢光亮,高聲道:“子翼別看劉澤新得荊州,得意猖狂,某大軍所至,須臾即可破之,子翼可信否?”
“信,當然信,公瑾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劉澤如何能與公瑾爭雄?”
周瑜拉着蔣幹道:“不瞞子翼,我早已思量好破敵之計,只須月餘,便可殺得劉澤片甲無存!子翼,念你我同學一場,別說我沒提醒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跟着劉澤,只怕也一樣灰飛煙滅,不如就此留在江東,以你之才華,定爲吳侯重用。”
蔣幹不禁是哭笑不得,心想此番過江本是要勸降周瑜來着,現在反倒被他勸降,這算什麼事,當下支唔了一聲道:“小弟家小俱在荊州,就算來投,也得容我收拾一番纔是。”
周瑜倒沒有強求,擺手道:“人各有志,我也就不勉強了,言既於此,子翼好自爲之吧。”
這時,中軍過來稟道:“啓稟都督,蔣先生的營帳已收拾妥當。”
周瑜瞪了他一眼,道:“某與子翼情逾手足,在舒縣之時便常常同榻而眠,今日難得故友重逢,自當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何須另置營帳?”
中軍不敢再言語,拱手退下。周瑜拉着蔣幹的手,同入自己的寢帳。周瑜醉得一塌糊塗,那裡還有與蔣幹秉燭夜談的可能,一進營帳就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蔣幹也躺了下來,但他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帳內的那盞牛油燈已然將盡,發出忽明忽暗的殘弱微光,蔣幹聽得外面梆子響,已是夜半三更,周瑜在榻上鼾聲如雷。
“公瑾兄……公瑾兄……”蔣幹輕輕地喚了幾句,周瑜渾然未覺,於是蔣幹躡手躡腳下得榻來,看到榻邊几案之上,散落着幾卷文書,蔣幹心道,此番勸降周瑜未果,回去實在不好與靖王交待,這幾卷文書說不定有江東軍的軍事部署和行動計劃,如果能偷窺得到一些有價值的軍事情報,倒也不虛此行。
就着昏暗的燈光,蔣幹悄悄地翻着這些文書,看了幾張,蔣幹很是失望,這些都是些普通的往來書信,根本就沒有什麼絕密的軍情報,不過蔣幹還是很不甘心,一邊瞄着周瑜一邊偷看,待翻到最後幾頁之時,蔣幹竟發現有一封居然是蔡瑁寫來的書信,蔣幹如獲至寶,拆信視之。
這封信很長,但拋開那些繁文縟節的客套話,內容倒是簡單明瞭,蔡瑁在信中提到劉澤勢大,迫於形勢,不得以而投降之,今欲率荊州舊部歸降東吳,請周瑜約定日期,裡應外合,共斬劉賊之人頭。
蔣幹暗忖:“原來蔡瑁張允暗地裡連結江東,這份書信便是證據,明日回稟靖王,必是奇功一件。”遂將這封信暗藏於衣內,剛想再翻翻看還有沒有別的有價值的東西,卻聽身後周瑜嘿嘿一笑,喝道:“子翼,你做的好事——”
蔣幹嚇得魂不附體,跪伏在榻前連聲討饒,可半晌之後卻再無動靜,蔣幹擡頭視之,周瑜仍舊是鼾睡未醒,敢情是周瑜在說夢話,蔣幹按了按快要跳出來的小心臟,平復了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回到榻上。
這時周瑜又復叫道:“子翼!數日之內,必讓你看劉澤之首級!”
蔣幹含糊地應了,再待說話時,周瑜鼾聲依舊。蔣幹懷揣着蔡瑁的書信,似有千鈞一般重,如何能睡得着,一邊想着劉澤得此書信必定厚賞他,可一邊又想着周瑜仍是精細之人,天明之後尋書不得,豈能輕饒了他,蔣幹左右思量,既歡喜又擔憂,一夜碾轉無眠,好不容易捱到五更時分,終於下定決心,如此富貴豈可輕棄,決定乘周瑜酒醉未醒之際,立即告辭,等周瑜酒醒後發現書信被竊,自己已經飄揚過江北了。
主意思定,悄悄地起身,穿戴整齊,輕聲地喚道:“公瑾兄,公瑾兄。”
周瑜迷迷糊糊地半睜了眼,顯然昨夜醉得厲害,這會兒還沒全醒。“子翼何事?”
“多謝公瑾兄盛情款待,幹不敢多加討擾,這便告辭,後會有期。”
“好……好……後會有期……”周瑜含混地應了,又倒頭睡去。
蔣幹暗暗竊喜,潛步出帳,剛掀開帳子,就和迎面而來的魯肅撞了個滿懷,蔣幹忙連聲陪不是。
魯肅知周瑜昨夜喝得酩酊大醉,不太放心,天剛一亮就趕到周瑜的帳中問安,不巧出撞上了剛要出帳的蔣幹,魯肅警覺地打量了一下蔣幹,道:“蔣先生這是要哪裡去?”
蔣幹本以爲辭了周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不意還沒出門就撞上了魯肅,心裡怕得要死,但也只能是強做鎮定地道:“在下此來只是與公瑾敘舊,看公瑾軍務如此繁忙,就不敢多加討擾了,權且告退,日後再見。”
魯肅狐疑地道:“蔣先生就算要走,也不急在一時,待都督醒了,再走也不遲。”
蔣幹那裡敢等周瑜醒來,慌慌張張地道:“方纔已經辭過都督了,蔣某還有事在身,就不敢多耽擱了。”
魯肅越瞧越不對勁,蔣幹越是急着要走,魯肅就偏生擋在那兒不讓他走,急得蔣幹大冬天的腦門子都一陣陣地冒汗,就在此時,周瑜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子翼走好……恕不遠送……”
既然周瑜都這麼說了,魯肅也就不好再擋着了,蔣幹鬆了一口氣,匆匆地作了一個揖,倉皇而走,徑直來到江邊,乘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