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見靈帝龍顏大怒,懼是一驚,默默不敢再言,皇甫嵩也怔在當場,在他的印象中,皇上可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的。
張讓低聲地道:“皇甫車騎,皇上可是發怒了,還不快叩首謝罪。那豎子不識擡舉,難道皇甫車騎久歷官場,還不明白此中關節?”
皇甫嵩腦子當然不笨,自然能從張讓話之中琢磨出點意思來,難不成是……可這個時間沒有容他再考慮的時間了,漢靈帝在那兒拍桌子瞪眼,他趕忙跪伏在地道:“臣觸怒龍顏,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看到皇甫嵩伏地告饒,漢靈帝的面色稍緩,雖然今天的大朝儀搞成這個局面多少有點始料未及,也讓他大爲惱火,但做爲平叛的第一功臣,剛剛受封便要責罰,漢靈帝也張不開嘴,擺擺手道:“算了吧,念在皇甫愛卿忠心社稷平寇有功的份上,朕今日就不追究了。衆位愛卿,散了吧。”
說着,也不理會百官的叩拜,也沒乘輦,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大殿。身後的張讓扯着嗓子在喊:“退朝——”
百官是面面相覷,不過皇上和太監們早已沒了蹤影,再呆在大殿之上也是無趣,相互拱手,紛紛告退。
大將軍何進向皇甫嵩抱拳施禮,算是恭賀之意,皇甫嵩自然還了一禮,何進也未理會其他人,徑直離去。路過大殿門口的時候,倒是停了幾步。目光在劉澤身上瞥了幾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太僕袁逢等人則是滿臉堆笑,向皇甫嵩、朱雋等人祝賀,而就站在殿門口一側的劉澤,似乎此刻都被人無視了,根本沒人和他打招呼。想想幾日前還門庭若市的劉府,怎不令人感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劉澤倒是不以爲意,兩世爲人的他見慣了太多的趨炎附勢。人心淡薄。那裡又會在意這些官員的嘴臉。
平原縣令!不錯,和劉澤心中所想的沒有半點出入,這個張讓,饒你奸似鬼。喝了洗腳水。這欲擒故縱之計。果然得逞,也算是了一樁心事,要不然天下之大。鬼才知道會被髮配到那裡。
除了皇甫嵩、盧植、黃琬等與劉澤相熟的人之外,差不多都走光了,皇甫嵩走到劉澤的面前,一臉的歉疚之色。不過這大殿之上,可不是發牢騷的地,大家默默相顧片刻,相偕而去。
到了午門外,皇甫嵩忽然地向劉澤道:“張讓他們可曾向你索要過錢財?”
劉澤點點頭,道:“不錯,左豐倒是來過我家,開口便索要一億錢。”
“一億錢?”衆人不禁皆倒吸一口涼氣,好傢伙,獅子大開口,就算是三公級別的位子那也值不了這個價。
朱雋驚呼道:“做五十年的官恐怕也拿不回本錢來,這幫閹黨,到也真是黑得可以。”
皇甫嵩皺眉道:“這天價的官職,旁人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但對潤德而言,應該不是問題,潤德爲何一口回絕?”
劉澤看了盧植一眼,道:“澤自幼蒙恩師教誨,君子行事,有所爲而有所不爲,雖然區區一億錢算不了什麼,但若澤公然買官,豈不助長賣官鬻爵之風,所以非不能也實不爲也。”
盧植面露嘉許之色,道:“潤德此舉,甚合我意,有徒如此,師復何求?”
皇甫嵩一臉的懊惱之色,道:“老夫好生慚愧,潤德隨我征戰經年,功勳卓著,但卻遭此貶斥,實是老夫無能。”
盧植勸道:“義真勿須自責,十常侍沆瀣一氣?,聖聽不明,義真直言相諫卻是惹怒龍顏,我們大家可都看在眼裡了。”
“我本欲捨棄名爵保潤德上位,奈何聖意已決,苦諫無果,汗顏吶。”皇甫嵩長噓短嘆,無法釋懷。
劉澤坦然地道:“諸公不必如此嘆息,其實如此這般挺好,在下尚自年輕,雖多年行商走遍天下,但從未涉足仕途,若真是主牧一州,恐怕要亂了方寸,先當個縣令,掌管一縣之地,也是對自己的一番歷練,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縣不治,何以治一州?”
皇甫嵩嘆道:“榮辱不驚,潤德真是好心態,如此,我便放心了。你年紀尚青,來日方纔,只怕將來到了我們這把年紀,聲望和地位遠遠在我們之上。”
劉澤拱手道:“諸公請回吧,澤準備即刻起程赴任,就不再一一到府辭行了,諸公珍重。”
在一片長噓短嘆聲中,劉澤與衆人一一拱手作別,離了皇宮,返回了劉府。得到了劉澤就任平原縣令的消息,雖然早就在意料之中,簡雍賈詡關羽等人還是能掩一絲失望,言語中不免寂落幾分。
唯獨張飛沒心沒肺的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在他的眼中,劉澤以前當的是比二千石的騎都尉,可也就統率着他哥幾個和手下的五百弓騎,絲毫沒有體會到當官的威風勁。張飛在老家的時候,可是瞧見過縣太爺的威風,出門八擡大轎,前呼後擁,威風的很,現在仗打完了,大哥也總算撈到了縣太爺的位子,想想能掌管幾萬人口,坐在縣署大堂上,衆衙役齊聲高呼“威武”,那可是倍有面,怎麼不讓他樂呵。
本來劉澤計劃着洛陽這邊已是塵埃落定,儘快地趕到平原縣去走馬上任,但京城裡還是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去辦,急也急不來。首先他得到吏曹去繳回騎都尉的印綬,領取平原縣令的印綬和辦理相應的官文。
吏曹的官員一看劉澤上繳的是比二千石的印綬,重新領取的是六百石的印綬,都很詫異,本來升職降職是件平常的事,但象劉澤這般一連降好幾級的可倒也不常見,一看就是得罪了朝中顯貴的後果。於是乎他們的態度也不那麼太客氣了,言語之間也刻薄了許多,劉澤倒也沒有和他們計較什麼,耐心地辦理完手續,居然用了三天時間。
賈詡此番是要攜家帶口的隨行的,自然也要收拾一番,劉澤索性也就多呆了幾日,將京城的諸事一一安排妥當了再出行,自己帶的行李也是一大堆,滿滿裝了幾輛大車,就連各地錦鷹衛進獻的物什也都裝在了車上,包括那一對綠孔雀。
自從大朝儀之後,劉府門可羅雀,鮮有客人上門,與往日車水馬龍、人流熙熙之景象成了鮮明的對比。本以爲無人登門的下人乾脆將大門緊閉,可這日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劉澤初聞之時也是一愣,都這光景了,居然還有人造訪?
迎出去一看,竟然是曹操曹孟德。在劉府賓客盈門的時候,曹操沒有登門,在劉府門庭冷落之際,他倒是不約而至。
劉澤與曹操相逢一笑,盡在不言中。
曹操此番前來是辭行的,他將就任濟南相,濟南國與平原縣同屬青州,兩地又相鄰,曹操表示劉澤若在平原有什麼困難,可以到濟南來尋他。在一個戰壕裡抗過槍,也算是戰友了,何況曹操的這番功勞,還是劉澤送給他的。
在劉澤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曹操沒有登門,待到劉澤沒落之際,他特意趕來安慰,倒讓劉澤感激不少。後世人皆言曹操乃一代奸雄,奸詐圓滑到了極致,但此時的曹操在劉澤的眼中,倒也算得上一個可以相處的朋友,滿腔的熱血與豪邁,真性情坦坦蕩蕩,也許是年輕吧,還沒有沾染濁世中的那些污垢。
但這份真誠與率直能保持多久,劉澤真得很懷疑,三年?五年?抑或十年?若干年後,他們將會是不死不休的敵人,爲爭奪每一寸的土地而展開生死較量,青春和熱血將被歲月的年輪所吞噬,剩下的只有爾虞我詐、殊死搏鬥。
終於到了劉澤啓程的日子,盧植與盧毓父子特地來相送。
將洛陽的城門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劉澤長噓一聲,拱手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老師請回吧。”
盧植笑道:“此番一別,相逢不知何期,就讓爲師再送你一程吧。”
劉澤不願拂了老師的心意,默默地應了,相偕而行。
劉澤在城外軍營召回管亥所統率的騎兵,經過兩年的征戰,這五百弓騎也傷亡了不少的人,不過加上潘鳳的錦鷹衛和此番洛陽帶出來的人,還是遠超五百之數,車轔轔馬蕭蕭,這一行人倒也十分的熱鬧。
但劉澤的內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隱痛的。雖然他很灑脫,雖然他不在意,但此時離京,只有盧師一家相送,多少有些落寞。雖然常言道人走茶涼,但洛陽畢竟還是有着與他生死與共相交莫逆的朋友,只可惜這些朋友今天卻沒有露面,也許是公務纏身,也許是別有他事,但劉澤相信,這些患難與共的朋友們絕不會因爲他的貶斥而離心離德。
劉澤在心中長長地嘆了一聲,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己,離愁別緒更讓人情懷感傷,既然大家都不願面對這感傷的一刻,自己有何須在意有沒有人送別,別了洛陽,別了大漢王朝。
前面就是康橋驛了,劉澤的心,又一次莫名地顫動了一下,在這裡他曾喝得酩酊大醉,在這裡他曾有過消魂的一夜,那個名叫紅兒的女孩做了他的女人,但往事已矣,不堪回首,劉澤就連踏入康橋驛的勇氣都沒有了。